巷尾木声
周阿爷醒在卯时头,窗纸刚透进一点青灰。
他摸过床头的老布衫,布料磨得亮,领口缝着块褪色的蓝布补丁——那是老伴在世时补的,针脚密得像江南的雨丝。
起身时,床板“吱呀”
一声,和巷口那棵老槐树的晨鸣撞在一起,成了巷弄里第一声醒耳的响动。
作坊在巷尾,是三间连在一起的青砖房,墙根爬着半枯的爬山虎,门楣上挂着块黑木匾,刻着“周记木作”
四个字,笔画里嵌着经年的木屑,摸上去糙得硌手。
阿爷掏出钥匙,铜环在锁孔里转了两圈,“咔嗒”
一声,门开了,一股混着樟木、松脂和老木头的味道涌出来,这是他闻了六十年的气息,比家里的米香还亲。
作坊里摆着各式工具,刨子、凿子、墨斗、曲尺,都放在靠窗的长桌上,阳光斜斜地照过来,在工具上镀了层薄金。
最老的那把刨子,木柄被手磨得油光锃亮,是阿爷十五岁时爹传给他的,如今刨底还能看清当年刻的“周”
字。
阿爷走到屋中央的木案前,案上放着块半尺宽的楠木,是前几日镇东祠堂托他修匾额剩下的料,纹理顺得像流水,他指尖抚过,能摸到木料里藏着的温润。
“阿爷!”
巷口传来清脆的喊声,阿爷直起身,往门口看。
朵朵背着粉色的书包,扎着高马尾,一路跑过来,运动鞋踩在青石板上“哒哒”
响。
“放假啦?”
阿爷笑着,眼角的皱纹挤成了褶子。
朵朵点头,把书包往墙角一扔,凑到木案前:“阿爷,你又做木工啊?一股木头味儿。”
她说着,却伸手碰了碰楠木,指尖沾了点木屑,又赶紧蹭到裤子上。
阿爷没说话,拿起刨子,左手按在木料上,右手推刨。
“沙沙——”
声音很轻,却很匀,刨花像卷着的棉絮,落在脚边,很快堆起一小团。
朵朵蹲下来,看着刨花在阳光下飘,忽然问:“阿爷,你做这个能赚多少钱啊?我爸说,现在都买机器做的家具,又快又便宜。”
阿爷的手顿了一下,刨子在木料上留下一道浅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