咸阳宫的铜灯在夜风里晃了晃,将李斯的影子投在冰冷的金砖上,像块浸了墨的破布。
他攥着奏疏的手沁出细汗,指节叩在案几上的声音,在空旷的偏殿里显得格外突兀——再过半个时辰,陛下就要在朝会上决断那场吵了三个月的纷争了。
“李相还没歇息?”
赵高的声音像条凉滑的蛇,突然缠上李斯的后颈。
李斯猛地回头,看见中车府令捧着件玄色朝服站在廊下,宫灯的光在他脸上割出半明半暗的沟壑。
“中车府令深夜至此,不怕陛下问责?”
李斯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,他知道这人是陛下的影子,可此刻那双总是眯着的眼睛里,分明藏着窥伺的锐光。
赵高轻笑一声,将朝服搭在臂弯里踱进殿内:“相邦大人连夜修改奏疏,不也是为了明日朝会?”
他指尖划过案上堆叠的简牍,那些都是各地郡守送来的急报——临淄的儒生在稷下学宫聚议,说郡县制是“逆古悖礼”
;南阳的方士借着求仙之名,散布“秦祚将尽”
的流言;最棘手的是楚地,旧贵族把《诗》《书》刻在竹简上埋进祖祠,说要“留待圣王再兴”
。
李斯喉结滚动了一下。
三个月前,博士淳于越在寿宴上难,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痛陈郡县制的弊端,说“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,非所闻也”
。
当时陛下只是沉默地呷着酒,可李斯清楚记得,那白玉酒杯放在案上时,出了一声极轻的脆响。
“这些人,是想让大秦变回七国纷争的模样。”
李斯突然开口,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火气。
他抓起一卷竹简扔在地上,上面是淳于越门生写的策论,字里行间全是“三代之治”
“分封旧制”
。
赵高弯腰拾起简牍,慢悠悠地抚平卷边:“相邦息怒。
博士们读的书,不都是前朝的东西?”
这句话像根针,猛地刺破了李斯心里那层窗户纸。
他猛地抬头,看见赵高眼里一闪而过的笑意。
是啊,那些儒生方士捧着的《诗》《书》、诸子百家言,讲的都是夏商周的礼法、六国的旧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