咸阳城的雨已经连绵下了半月,夯土铺就的驰道被冲刷出一道道沟壑,如同老秦人世世代代刻在脸上的皱纹。
一辆布满泥浆的辎车在暮色中碾过积水,车轴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,车帘被风掀起的瞬间,能瞥见车厢里蜷缩着十几个面黄肌瘦的孩童,他们冻得紫的嘴唇还在无意识地翕动,像是在梦中吮吸母亲干瘪的乳头。
"
快些!
过了这道岗哨就能进内城了!
"
车夫甩了甩浸透雨水的鞭子,鞭梢却无力地垂落在马背上。
那匹挽马的肋骨根根分明,鼻孔里喷出的白气很快被雨雾吞没。
城门校尉举着半旧的铜灯照过来,昏黄的光晕里能看见他甲胄上的铜锈,就像这片土地正在溃烂的伤口。
"
又是从琅邪郡送来的?"
校尉的声音裹着寒气,"
这个月第几拨了?"
"
回大人,第七拨。
"
车夫从怀里掏出浸透油布的文书,手指冻得僵,"
郡守说说那边的海水又涨了,盐田全淹了,实在养不活这些娃"
校尉接过文书的手顿了顿,铜灯的光晕里闪过他眼角的皱纹。
三年前他随蒙恬将军北击匈奴时,也曾见过狼啃食冻毙的民夫,那时他以为天下最苦的是边关,直到去年调任咸阳城门校尉,才知道安稳的都城脚下,藏着更多无声的哀嚎。
辎车刚进内城,就听见一阵急促的铜锣声自北而来。
十几个身着褐衣的小吏举着木牌沿街奔跑,雨水打湿的木牌上用朱砂写着"
急报"
二字。
有好事的百姓扒着门缝张望,很快就被邻里拽了回去——这年头,看见穿官服的奔走,多半不是什么好事。
丞相府的灯亮到了寅时。
李斯把奏案上的竹简推得老高,烛火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跳动,映得案头那碗已经凉透的麦饭愈惨白。
他面前跪着三个浑身湿透的郡守,最年长的颍川郡守头已经花白,额头磕在冰凉的青砖上,渗出血珠混着雨水往下淌。
"
大人,再调不出粮草,颍川就要出民变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