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一张揉皱的羊皮地图。
那是他祖父留下的,上面用红漆标着黑龙江流域的部落分布和险要关隘。
可如今,许多红漆点已经褪色,取而代之的是他用炭笔草草标注的“俄人新立木城”
“毛子贸易点”
。
他拿起笔,想在地图边缘写点什么,笔尖却停在“柳条边”
的黑线旁——这道隔绝汉人的屏障,终究没能挡住更遥远的觊觎。
第三章裂痕与叩关
道光二十年,鸦片战争的炮火惊醒了沉睡的帝国,而东北边疆的危机,也在封禁政策的裂缝中悄然蔓延。
盛京将军耆英捧着来自黑龙江的急报,手指不住地颤抖:“俄国人……俄国人派了舰队,从海上闯进了黑龙江口,还说要‘勘查边界’!”
旁边的幕僚长舒穆禄·文庆脸色惨白:“将军,黑龙江副都统奕山报称,俄人船坚炮利,沿岸卡伦毫无防备。
更要紧的是,他们沿途散文书,说大清国对黑龙江流域‘疏于管辖’,百姓‘困苦无依’,俄国愿意‘保护’……”
“疏于管辖?”
耆英猛地将急报摔在地上,“还不是因为祖宗的封禁!
那些地方,除了几个八旗驻防点,连个州县官都没有,户籍册子十年一造,造来造去都是空的!”
半个多世纪以来,封禁政策像一把双刃剑,既隔绝了汉人,也掏空了边疆。
东北的人口结构始终以八旗驻防为主,州县户籍长期空缺,导致朝廷对边疆的实际控制力薄弱到了极点。
当俄国人沿着黑龙江溯流而上时,他们看到的不是严阵以待的清军,而是大片荒芜的土地、零星散落的部落,以及少数偷偷开垦的汉人垦区——这些垦区的百姓甚至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个“衙门”
管辖,只知道埋头种地,只求不被官差驱赶。
“将军,俄国人还提到了‘瑷珲’,说那里‘地势险要,适合建城’。”
文庆的声音带着哭腔,“瑷珲啊!
离咱们最近的驻防点,兵力还不到五百人!”
耆英闭上眼,眼前浮现出柳条边外那片茫茫雪原。
他想起三十年前巡查边卡时,曾在松花江畔遇见一个白苍苍的汉人老垦户。
老人跪在地上求他,说自己在关外住了三十年,开垦了二十垧地,只想有个“正经户籍”
,能像关内百姓一样纳粮当差。
可他当时怎么说的?“祖宗规矩不能破,你这是私垦,再不走就充军!”
老人最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,背影像一根刺,扎在他心里这么多年。
“传我的令,”
耆英的声音嘶哑,“让瑷珲、墨尔根的驻防兵丁立刻加强戒备,再调五百人去齐齐哈尔……”
他知道,这不过是杯水车薪。
真正的问题,不在于兵少,而在于这片土地本身——当朝廷用“龙兴之地”
的名号将它圈禁起来,拒绝让更多人扎根、建设时,它就成了一块没有血肉的骨架,任人觊觎。
咸丰八年,黑龙江畔的瑷珲城,阴雨连绵。
黑龙江将军奕山望着江对岸俄国人新竖起的界碑,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,分不清是泪还是雨。
桌上的《瑷珲条约》墨迹未干,俄国人用枪炮逼迫他签下了这份条约,将黑龙江以北、外兴安岭以南六十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划归俄国。
“将军,”
随行的笔帖式哭着说,“俄国人说,这叫‘补偿’,补偿他们‘代管’边疆的辛苦。
可咱们……咱们连那里有多少百姓、多少村庄都不知道啊!”
奕山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刀,却无力地砍在桌案上。
刀光闪过,映出他苍老而绝望的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