披风上的雪沫,将一叠冻得硬的户籍册摔在桌上。
册子上墨迹模糊,多数页面只记着“八旗某某佐领下兵丁某某,家眷几口”
,至于边外散落的村屯、渔猎的部落,甚至是偶尔偷偷迁入的汉人垦户,都像雪原上的脚印,风一吹就没了痕迹。
“副都统大人,”
阿古达木的声音带着怒气,“墨尔根以西的达斡尔部落又报了人口流失,去年还剩三百二十户,今年只剩二百八十户了!
不是病死,是跟着俄国人跑了!”
副都统钮祜禄·景安正在烤火,闻言只是慢条斯理地拨弄着炭盆:“跑就跑了,那些‘野人’本就难管。
只要八旗驻防的兵丁没少,朝廷的根基就稳当。”
“可根基也得有土啊!”
阿古达木急得直跺脚,“您看看这册子,宁古塔周边的八旗屯垦,十年前还有两千丁口,如今剩了不到一千五。
年轻人要么调去关内驻防,要么嫌种地不如打猎来得痛快,都往更北的山里钻了。
再看看那些汉人——偷偷摸摸在边墙附近开了荒,朝廷一查就跑,可地还在那儿,来年换个人又接着种。
可咱们呢?空有大片土地,没人种,没人守!”
景安放下火钳,眼神锐利起来:“阿古达木,你是不是想说,该让汉人进来?别忘了,祖宗定下的封禁规矩,谁敢破?当年康熙帝爷在雅克萨打跑了罗刹,靠的是什么?靠的是咱们八旗劲旅,不是那些拿锄头的汉人!”
“可雅克萨之战过去快一百年了!”
阿古达木梗着脖子,“如今罗刹人在尼布楚、在伊尔库茨克建了城,屯了兵,年年往黑龙江流域跑。
他们不像咱们,光知道圈地封禁,他们派传教士、派商人,跟边外的部落换皮毛、送铁器,那些部落的人早就认俄国人的‘毛子票’了!
咱们的卡伦哨所相隔百里,兵丁加起来不够百人,拿什么守?”
这正是封禁政策最致命的裂痕——以八旗驻防为核心的户籍管理,像一张稀疏的网,只能罩住主要城池和官道,对广袤的边疆几乎束手无策。
朝廷严禁汉人迁入,又无法让八旗子弟真正扎根边疆:一方面,八旗兵丁按例轮换,家眷多留在盛京等繁华之地;另一方面,农耕生活与骑射传统相悖,许多旗人宁肯打猎游牧,也不愿开垦定居。
至于州县户籍,更是形同虚设——除了奉天府等少数地区,东北大部分边疆连个正式的地方官都没有,人口统计全靠八旗佐领“估摸着报”
。
“前儿个,有个从瑷珲来的老猎户跟我说,”
阿古达木的声音低了下去,带着一丝恐惧,“他在黑龙江上游看见俄国人修的‘木头城’了,红毛子还跟他说,只要归顺俄国,就给地、给牲口,不用给大清国交税。
您说,要是咱们再不管,那些边外的人……”
“够了!”
景安猛地站起身,炭盆里的火星溅在青砖上,“这些话以后休要再提!
朝廷自有朝廷的打算,你我做好分内之事即可。
把户籍册重新造一遍,缺漏的地方……就按往年的数目补上去,别让上面挑出错处。”
阿古达木看着副都统转过身去的背影,忽然觉得一阵刺骨的寒意。
窗外,风雪更紧了,柳条边的界桩在暴雪中若隐若现,像一排沉默的墓碑。
他想起年轻时跟着祖父在黑龙江畔打猎,那时江面上还没有俄国人的船,岸边的部落看见清军旗帜会磕头行礼。
可现在,当朝廷用封禁政策将边疆变成“空巢”
时,那些被忽视的土地和人口,正在成为别人眼中的“无主之地”
。
深夜,阿古达木回到自己的营帐,从箱底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