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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蕊在院子里追逐一只误入的老母鸡,咯咯的笑声清脆地传来,却无法驱散笼罩在我心头的阴霾。
父亲坐在堂屋那把他坐了几十年的破藤椅上,身影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愈单薄而佝偻,沉默得如同一尊被遗忘在角落的石像。
该走了。
小蕊依依不舍地抱着姥爷的脖子蹭了又蹭,父亲布满皱纹的大手在她柔软的顶笨拙地摸了摸,咧着嘴,枯涩的眼窝里漾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水光,很快又被他眨着眼睛掩了下去。
“等等!”
就在我们拉开车门的那一刻,父亲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,急急地喊了一声,转身趔趄着快步朝屋里走去。
那背影带着一种近乎慌乱的急切。
不过片刻,他抱着一个沉甸甸的、印着褪色花朵图案的硬纸板面包箱出来,脚步显得有些踉跄。
那箱子一看就有些年头了,边角磨损得厉害,曾经明艳的花色也已暗淡斑驳。
“给,”
他把箱子不由分说地塞进我怀里,硬纸板粗糙的棱角硌着我的手臂,“拿着路上……垫巴垫巴。”
他喘了口气,或许是刚才走得太急,胸脯微微起伏着。
我一愣:“爸,不用……”
“拿着!”
他少见地用了点命令的语气,带着不容置疑的固执,眼神却紧张地瞟向别处,双手无措地在旧夹克的衣襟上蹭了蹭,“不是什么稀罕物……就,就几个面包。”
他顿了顿,嘴唇嗫嚅着,似乎想再说点什么,最终只挤出几个含糊的音节,像是在解释,又像是在说服自己,“你……你小时候,不就爱吃这个面包吗?”
话音很低,带着一种被时光打磨过的、小心翼翼的试探,轻轻拂过我的耳膜。
小时候?记忆深处模糊地泛起一点点涟漪——是那种硬邦邦、毫无滋味可言的老式面包,廉价食品厂批量生产的,面粉粗糙,甜味也浮夸得廉价。
他偶尔赶集回来,会用一个油乎乎的纸袋装着,揣在怀里带给我。
那时对我来说,确实是无上的美味。
可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?久远得如同隔世。
现在他竟还记得?心口像是被什么柔软又沉重的东西撞了一下,那点怨怼的酸涩感暂时被一种复杂的、带着时光尘埃的微温取代了少许。
我终究没再推辞,只是点了点头,把那笨重的箱子塞进了汽车的后备箱。
关后备箱门时,出沉闷的“砰”
一声响。
父亲仍站在院门口那棵叶子稀疏的老枣树下,身影在午后的逆光里缩成一小团模糊的暗影,被一种巨大的、无声的孤寂包裹着,朝我们用力地挥着手。
风吹动他灰白的头,凌乱地贴在额头上。
车子驶出村口,碾过那条熟悉的、颠簸不平的土路。
小蕊在后座上很快抱着她的玩偶沉沉睡去,小脸上还残留着在姥爷家疯玩的兴奋红晕。
车厢里弥漫着老屋带出的尘土味、那缕顽固的香水味,以及面包箱硬纸板散出的、干燥而陈旧的谷物气息,混杂在一起,闷得人心头慌。
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方向盘,目光落在前方绵延不绝、仿佛没有尽头的灰色公路上。
父亲那局促躲闪的眼神,那口香气四溢的红烧肉,那个始终未曾露面的“王姐”
,还有塞给我面包时那句轻飘飘的“小时候爱吃”
……无数画面碎片在脑海里翻滚冲撞,搅得五脏六腑都拧巴起来,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。
母亲走后,这老屋就是他的全部世界了。
难道……他真觉得孤单了?那个“王姐”
……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,闷闷地疼着。
后背箱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