齐顿住了脚步。
依旧是记忆深处那浓得化不开的陈旧霉味儿,如同沉睡在地下室多年的旧书页味道,混杂着挥之不去的尘土气息。
但这一次,这熟悉的老迈气味里,竟诡异地缠绕着一缕陌生的甜腻香气——那是某种廉价却浓郁的香水味,粉粉的,带着点张扬的攻击性,突兀地切割着老屋固有的、属于父亲和早已逝去母亲的沉滞气息。
它像一条滑腻冰冷的蛇,丝丝缕缕钻进鼻腔,阴魂不散。
小蕊下意识地捏住了鼻子,小声嘟囔了一句:“姥爷家变香了?”
童言无忌,却像一颗小石子投进我心底骤然掀起的疑潭里,泛起更大一圈圈不安的涟漪。
父亲的身影出现在光线昏暗的堂屋门口。
穿着那件洗得白、袖口磨出毛边的旧夹克,却格外挺括平整,像是被精心熨烫过。
见到我们,他脸上瞬间堆起一种近乎慌张的笑容,沟壑纵横的皮肤被那不自然的笑容牵扯着,显得僵硬又突兀。
“来啦?快,快进屋!”
他下意识地搓着那双布满厚茧、关节粗大的手,动作局促不安。
视线越过他佝偻的肩头,厨房门口正飘散出浓郁诱人的肉香。
我几乎是下意识地走向厨房门口——灶台上,那只陈旧的红色搪瓷锅里正咕嘟咕嘟地翻滚着,酱红色的汤汁包裹着颤巍巍、油光亮的红烧肉块。
这绝不是父亲粗糙的手艺能做出来的东西。
“爸,这肉……”
我转过头,带着探寻的目光落在他身上。
父亲脸上的笑容更僵了,眼神开始毫无章法地躲闪,最终落在那口冒着热气的搪瓷锅上。
“呃……王姐,”
他喉咙里出含糊的音节,仿佛这个名字烫嘴,“隔壁村的王姐……今天正好过来串门,顺手帮、帮了个忙炖上的。”
他飞快地补充,语快得失去了条理,“锅里还有呢,你们多吃点!”
“王姐?”
我咀嚼着这个陌生的称呼,心中的疑窦如同藤蔓般疯长。
目光扫过擦拭得异常光洁、几乎能映出人影的灶台,扫过窗台上那盆刚刚浇过水、叶片绿得有些扎眼、显然是新搬来的绿萝,最后落回父亲那张写满刻意掩饰、却又因笨拙而漏洞百出的脸上。
空气里那缕陌生的香水味似乎更浓了,带着某种昭示的意味,无声地弥漫开来。
这个“王姐”
是谁?她此刻正藏在这老房子的哪一个角落?还是刚刚离开?一丝带着酸涩的警惕感,悄然缠绕上我的心脏。
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。
父亲的目光始终低垂着,偶尔夹菜给小蕊,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讨好的谨慎,却很少真正抬眼与我对视。
碗里的红烧肉炖得酥烂,酱香浓郁,却在我口中弥漫开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。
那陌生的香水味,像一层无形的薄膜,顽固地隔开了我与这间从小长大的屋子。
饭后,我状似无意地在小小的三间屋里走了走,目光扫过每一处角落——父亲的卧室,床单抻得平平整整,几乎一丝褶皱也无;母亲生前常用的那个掉了漆的小梳妆台上,空空荡荡,积着一层薄灰;灶间角落里,那只废弃多年的腌菜缸被挪了位置,底下露出一小块异常干净、显然刚打扫过的地面痕迹……一切都在无声地叫嚣着一种刻意的整理和遮掩,一个“外人”
侵入并迅留下痕迹的证明。
酸涩感在胸腔里不断堆积酵,几乎要化作一声沉闷的叹息。
母亲走了才三年啊!
这个念头像淬了毒的针,猛地刺痛了我。
我借口收拾碗筷,在水槽边用力揉搓着油腻的碗碟,冰凉的井水冲刷着手臂,却丝毫浇不灭心底那股莫名涌起的、带着怨怼的凉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