国”
之实。
南宫七年,乃朕一生最痛之磨砺,亦为朕悟“德”
之真谛之契机。
南宫者,非宫苑,实囚笼也——朱门紧闭,隔绝内外;宫监冷遇,形同仆役;旧臣不敢探视,宗室视同陌路。
初入南宫之时,朕日夜愤懑,或对月狂啸,或伏案痛哭,恨奸佞之狡诈,怨群臣之附逆,叹天命之不公。
然日久年深,愤懑渐消,反思日深,方知“失国”
之因,不在人,而在己。
南宫之内,虽无朝堂奏章,却有宫人私下传递之市井流言。
朕闻德佑末年之流民,竟有饿死途中者;闻平藩之战中,士卒因粮饷不济而哗变者;闻地方官因畏惧朕之严刑,竟匿报灾情者。
每闻此事,朕夜不能寐,抚膺自问:朕以“德佑”
为名,却使万民受苦,此谓“德”
乎?朕期上天庇佑,却致国本动摇,此谓“佑”
乎?谢渊当年“治丝当徐徐图之”
之语,一遍遍在耳畔回响,朕方知彼时之己,实为“刚愎自用之昏君”
,而非“锐意兴邦之明君”
。
南宫七年,朕每日诵读《左传》《资治通鉴》,于历代帝王兴衰之事中求索真谛。
见汉武帝雄才大略,却因晚年穷兵黩武而致国虚民穷,方知“果决”
当有度,“勇武”
不可滥;见唐太宗纳谏如流,以“水能载舟,亦能覆舟”
自警,方知“仁德”
当务实,“君德”
在察民;见唐玄宗前期励精图治,后期耽于享乐而致安史之乱,方知“初心”
易守,“始终”
难持。
朕常于月下摩挲旧物——那枚德佑三年削藩时所用之玉印,边角已被朕摩挲光滑,其上“皇帝行玺”
四字,似在嘲讽当年之鲁莽;那本谢渊所上之谏疏,虽已泛黄,“民心乃国之根本,实德乃君之根基”
之句,字字如刀,刻入朕心。
南宫岁月,朕亦闻成武执政之况:其初登帝位,虽有整顿朝纲之意,却无治国之才,宠信宦官,疏远贤臣,谢渊虽任兵部尚书,却处处受制。
及成武病重,太子萧烨年幼,宗室觊觎帝位,外戚蠢蠢欲动,北疆匈奴再次犯边,江南水患复起,大吴江山,竟比朕德佑末年更显危殆。
市井流言四起,“荧惑入南斗,天子下殿走”
之语传遍京师,百姓皆念德佑初年之轻徭薄赋,却恨朕当年之操之过急。
朕闻之,既愧且痛:愧当年之失误,痛万民之苦难。
彼时朕便暗下决心:若有复登大宝之日,必改弦更张,修“实德”
以安民心,承“天命”
以固国本。
然何为“实德”
?非减免租赋之虚名,乃让万民有田种、有饭吃、有衣穿之实效;非宽恕罪臣之虚仁,乃整饬吏治、清明政风之实功;非标榜仁德之虚言,乃敬天法祖、勤政爱民之实行。
何为“天命”
?非星象谶语之玄说,乃“民心所向,大势所趋”
之实理——民安则天命在,民乱则天命去。
天德元年正月,石崇、徐靖等诸臣拥朕复位,朕于奉天殿重登大宝。
当日即有大臣奏请:“陛下复位,当复‘德佑’年号,以彰先帝之误,以明陛下之正。”
朕沉吟良久,终摇头拒之。
朕曰:“德佑之号,朕少年之过也。
昔以‘德佑’为名,却行‘失德’之事,致国乱民苦。
今朕复位,当洗心革面,另立新元,以明朕过,以表朕志。”
遂诏告天下,定年号“天德”
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