指尖抚过“殉臣遗属被掳”
的字句,薄麻纸仿佛渗着血,让他喉咙紧——那些遗属,本该在陵前守着祖宗,却因他当年的犹豫,成了瓦剌的奴隶,他怎能为了自己归京,忘了祖宗的尊严,忘了殉臣的冤屈?
萧桓将密报轻轻按在案上,麻纸边缘的褶皱硌着掌心,像极了密报里写的“陵碑凿痕”
。
殿内的残烛燃得只剩小半截,光抖着在案头铺了层淡金,落在那本翻得卷边的《大吴祖制录》上——书页间夹着块羊脂玉佩,是永熙帝当年赐他的,边缘缺了块小角,是被俘漠北时从怀中滑落,在碎石地上磕出来的。
他伸手把玉佩捏起来,玉面泛着经年摩挲的暖光,指腹划过“守陵护稷”
四个字的刻痕,深沟里还留着点洗不净的淡灰——秦飞派去的死士在漠北战俘营的废墟里找了半月,才从断砖下翻出这玉佩,送回来时,玉缝里嵌着暗红的土,据说是守陵卫殉国时溅上的血痂,洗了三遍才淡成这模样,却像永远钉在玉上的印记。
指尖忽然僵,不是殿内的寒风吹的,是想起三年前的事——那时他刚收到宣府卫的急报,说瓦剌破城,陵寝遭袭,守陵卫统领的血书用绢布写的,字都洇开了,只看清“臣率三百人死战,陵碑毁,臣愧见先帝”
几个字。
可那会儿李嵩党羽在旁递话,说“陵寝远在宣府,先顾京师要紧”
,他竟真的把那份血书压在了案底,没派一兵一卒驰援。
如今想来,那些卫士握着刀守在陵前时,该是望着京师的方向,盼着援军,直到最后一口气也没等到。
“皇祖父,皇父……”
他对着案上的《大吴祖制录》轻声说,声音压得低,却带着颤,“也先许送孙儿(儿臣)归京了,可你们的陵寝还在漠北的风里,三百卫士的忠魂还飘在陵前的断碑旁。
孙儿(儿臣)若为了自己回家,就答应和议,把这些抛在脑后,那和当年压下血书、不管陵寝的糊涂蛋,又有什么两样?”
玉佩在掌心转了圈,刻痕硌得指腹疼,忽然想起小时候在御书房的事——那年他十二岁,永熙帝坐在紫檀案后,手里就捏着这块刚刻好的玉佩,指着《祖制录》里“陵寝篇”
的朱批,笔尖点着“陵者,祖之根,国之脉;根断则脉绝,脉绝则国亡”
,声音沉得像御书房的檀木柱:“你记着,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,祖宗的陵寝不能丢,殉国的忠良不能忘。
就算你自己身陷险境,也得护着这两样,不然,你就没脸做大吴的子孙。”
那时他只顾着揪玉佩上的穗子,没把这话往心里去,如今密报里的“陵寝被毁”
“殉臣遗属为奴”
和永熙帝的话叠在一起,才懂那“守陵护稷”
四个字不是刻在玉上,是要刻在心里的。
归京的念头他不是没有,夜里梦到奉天殿的台阶,醒了能攥着被角湿一片,可他更清楚,若用祖宗的尊严、殉臣的冤屈换自己回家,就算站在奉天殿里,也抬不起头。
他把玉佩放回《祖制录》的书页间,正好压在“永熙帝批陵寝事”
那一页,指尖在书页上轻轻蹭了蹭,像在安抚当年没被他放在心上的教诲。
窗外的北风又紧了,卷着雪沫打在窗棂上,他望着北方——那是宣府卫的方向,是先帝陵寝的方向,眼神里的犹豫慢慢散了,只剩一点坚定:归京可以等,北伐可以战,但祖宗的根、忠良的魂,不能等,更不能丢。
萧桓重新坐回案前,翻到《大吴祖制录》“陵寝篇”
的另一页,上面记着元兴帝当年为太祖守陵的事:“成祖为燕王时,漠北部族犯凤阳皇陵,成祖率部驰援,曰‘陵在则祖在,陵毁则祖辱,吾宁死,不令陵毁’,激战七日,终退敌,护陵周全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