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语
《大吴史?佞幸传》载:"
德佑十四年,大同卫受围垂破,镇刑司缇骑李谟党羽十有三人,潜聚兵部侍郎张敬私邸晚翠园,伪称议边务,实则宴饮庆功。
参与者有镇刑司佥事王迁、户部主事刘达、吏部郎中赵全,及司礼监随堂太监魏彬等,皆李德全、李谟心腹。
席间漏言扣粮十七万石分赃之数,匿报军情之由,更以大同破城为戏,玄夜卫百户王瑾易服为仆,默记其辞,藏于袖中蜡丸,是为日后伏法铁证。
"
《明伦汇编?奸佞考》补:"
大吴军律,边镇烽火急时,朝臣宴乐者斩。
李谟党羽敢冒此禁,盖恃李德全在宫中专擅,谓上意已默许大同弃守。
晚翠园距皇城仅三里,与镇刑司衙署隔街相望,其地听竹轩临窗可见宫墙。
宴至三更,张敬令伶人奏《破阵乐》,以骰子赌功——掷出四点者,谓李缇骑扣粮功;六点者,谓张侍郎匿报功,狂悖无忌如此。
时玄夜卫指挥使已得王瑾密报,遣三十卒围园外,俟其散席缉拿,为李德全遣人驰马阻挠乃止。
"
晚翠园深掩暮霞,觥筹错杂语嚣哗。
酒令竟押城崩日,笑谑犹谈血溅沙。
分赃已标银几两,论辜难逃法一牙。
莫矜奸辈今朝肆,隔牖潜窥有探蛇。
暮霞像打翻的胭脂盒,将晚翠园的飞檐染得绯红。
朱漆园门虚掩着,门环上的铜兽衔着落日余晖,门内飘出的酒气混着脂粉香,漫过青砖铺就的甬道,惊得檐下的铜铃轻颤。
这园子深处藏着三进院落,此刻正被暮色裹着,像块浸在蜜里的毒饼——外看姹紫嫣红,内里却爬满了蛆虫。
正厅的鎏金灯盏亮得晃眼,十六盏羊角灯把梁柱上的缠枝莲纹照得纤毫毕现。
李嵩端坐在上,锦袍上的金线在灯光下流转,他刚听完一段昆曲,指尖还在桌案上敲着拍子,案上的白玉酒杯盛着琥珀色的酒,杯沿沾着点胭脂,是方才陪酒的姬妾留下的。
“来,行个酒令。”
户部侍郎张谦摇着折扇,扇面上“清风明月”
四个字被酒气熏得潮,“就以‘城’字为韵,说不上来的,罚三杯!”
他话音刚落,众人便哄笑起来,有个戴着玉扳指的商人立刻接话:“我先来——‘雁门城楼插红旗’!”
哄笑声未落,兵部主事刘三儿突然拍着桌子喊:“我这有个好的——‘大同卫城崩那日’!”
他说这话时,嘴角还沾着油渍,刚啃完的羊骨被扔在碟子里,骨头上的肉丝颤了颤,像极了城砖缝里挂着的残肢。
李嵩的笑声顿了顿,随即又扬声笑起来:“刘主事这酒令,够烈!”
他举杯饮尽,酒液顺着喉结滚下去,“那日我在镇刑司,听说城塌时压死的兵卒,胳膊腿挂在城垛上,像串糖葫芦呢!”
“可不是嘛!”
张谦往嘴里塞了块蜜饯,含糊不清地说,“岳峰那老东西,到死还攥着半截枪杆,血溅得三丈高,把城墙都染红了——这景象,该入画才是!”
他说着往姬妾怀里倒,引得一阵娇笑,笑声撞在描金屏风上,碎成点点屑末。
穿堂风卷着暮色从窗缝钻进来,吹得灯影晃了晃。
角落里的账房先生正拨着算盘,算珠碰撞的脆响里,混着“五千两”
“通州仓”
“克扣”
之类的字眼。
他面前摊着本蓝布账册,上面用朱砂标着密密麻麻的数字:“张侍郎分赃三千两”
“刘主事得田契两张”
“李大人……黄金百两,姬妾三名”
。
墨迹未干,纸页边缘却已起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