闻见淡淡的糊味——那是宣府卫将士们三月的口粮,如今只剩这点灰烬。
烽火台的狼烟早已漫过雁门关的偏隘,驿卒的马蹄声在九盘山的雪地里越来越急,却总也赶不上奏折在通政司积下的厚度。
岳峰今早递的急件,封皮上已落了层薄雪。
沈毅袖中藏着三封血疏,是大同卫守将王庆咬破手指写就的。
墨迹混着血珠在宣纸上凝成冰,"
将士日食一餐,甲胄冻裂"
的笔画里都带着哭腔。
可这些急件递到御前,便如石沉大海,只换来司礼监"
留中"
的回帖,那朱印盖在"
粮荒"
二字上,红得刺眼。
他望着御案后那道模糊的身影,忽然想起边关传来的消息:将士们的铠甲内侧结着冰碴,腹中的粗粮饼子掺着雪,嚼起来咯吱作响,却还要举着冻裂的枪杆,在风口上站成排。
"
陛下!
"
沈毅的声音撞在殿柱上,碎成点点回声,惊得梁上的积尘簌簌落下。
可回应他的,只有李嵩愈轻柔的低语:"
沈指挥使稍安,岳总兵若真清白,何惧暂缓查办?"
那话像支淬了冰的箭,直直钉进他喉头——他想起十年前雁门关,岳峰背着中箭的自己在雪地里跑,血滴在雪上开成红梅,那时李嵩还是个随军文书,正躲在粮车后抖。
暮色漫进大殿时,沈毅捧着未批的奏折退下。
阶下的雪积了半尺,他踩上去,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比靴底碾雪还响。
宣府的山谷深不见底,可谁都知道,最深的是帝心。
那些关乎边关生死的风涛,此刻或许正卷在帝王的袖中,轻轻一转,便可能决定万千忠魂的去向。
远处传来更鼓,三更的梆子声在雪夜里荡开,像一记记重锤,敲在每个等待消息的人心上——包括西城楼里,正啃着冻饼子的岳峰。
夜漏滴答漫过紫宸殿的金砖,萧桓捏着张二狗的供词,指腹在"
李谟亲令"
四字上反复摩挲。
麻纸粗糙的纹理蹭着掌心,混着玄夜卫地牢特有的霉味——那是潮湿石墙与刑具铁锈交织的气息,隐约还裹着点囚犯汗渍的酸馊,可墨迹却黑得亮,像淬了油的刀锋,在烛火下泛着冷光。
他忽然现,供词里"
岳峰"
二字的笔法,竟与岳峰军报上的笔迹有三分像,这念头刚冒出来,便被自己按下去,却又在心底生了根。
张二狗目不识丁,供词是玄夜卫书吏逐字念诵记录的,每个句读都方方正正,旁侧的指印红得紫,按《大吴律》属铁证无疑。
可萧桓总觉得哪里不对,这供词顺得像戏台上演熟的戏文,连张二狗惯说的"
俺"
字都改成了文绉绉的"
小人"
,反倒露了破绽。
他指尖猛地一顿,案上铜鹤香炉里的灰簌簌落下,正落在"
亲令"
二字中间,像道抹不去的疑痕。
李德全捧着蜡丸残片进来时,烛火在他银须上投下细碎的影。
老太监枯瘦的手指捏着半块蜡壳,指甲缝里还嵌着点黑的朱砂:"
陛下,玄夜卫验过了,蜡质里的朱砂掺了赤铁矿粉,氧化后黑,确是镇刑司特有的配方。
残信笔迹与李谟军报比对,连墨锭里掺的金粉颗粒大小都分毫不差——翰林院的老翰林用放大镜看了,说那是江南金箔铺特有的鱼子金。
"
萧桓没抬头,指尖推开供词,翻出案角那本蓝布封皮的《元兴帝训》。
书页间"
边将与特务司交结,必生祸乱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