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语
《大吴史?兵志》载:"
德佑十三年腊月,大同卫被围第三十五日,积雪深丈余,寒彻骨髓。
边军冬衣缺额三万,甲胄冻裂如碎瓷,卒多断指。
守将赵谦令拆民居门板为薪,凡拆民房百三十间,椽木为炊,门板为盾。
夜则哭声彻十里,北元兵闻之,常登垒仿其哭以辱之。
风宪司事后查得,被拆民居多为军户私宅,其家男丁多战死,仅余老弱妇孺,拆房之日,有妪抱柱而焚者三。
"
朔风卷雪透甲寒,拆尽门板骨未安。
稚儿抱母焚房下,犹听缇骑唱凯还。
朔风卷着雪粒子,像无数把小刀子,割在人脸上生疼。
城墙上的士兵缩着脖子,铠甲早被冻透,冰碴子顺着甲片缝隙往下掉,每动一下都出咔啦咔啦的脆响,像是骨头要散架。
他们跺着脚搓手,呼出的白气刚冒头就被风撕成碎片,混进漫天风雪里。
街巷里一片狼藉,家家户户拆尽了门板,连床板都劈成了柴,堆在墙角烧得旺旺的,却暖不透那彻骨的寒。
有户人家的屋顶塌了半边,雪水混着泥浆往下淌,男人正用破布塞住墙缝,女人把最后一块门板递过来,手抖得像风中的枯叶。
西头巷口突然传来哭喊,一个扎着总角的稚儿死死抱着母亲的腿,火苗已经舔上了屋檐,木梁噼啪作响,火星子溅在他们单薄的衣袍上。
母亲背对着火,望着远处越来越近的火把,眼里的光一点点灭下去,只剩两行泪在冻红的脸上结成冰。
“得胜喽——回营喽——”
隐约的歌声顺着风飘过来,是缇骑们凯旋的调子,响得刺耳。
那些披红挂彩的身影在雪地里晃动,马蹄踏碎冰层的声音,混着他们的笑闹,撞在烧得焦黑的断壁上。
稚儿突然不哭了,仰着头望那片火光,母亲把他往怀里按了按,指节攥得白,指甲几乎嵌进孩子冻硬的棉袄里。
雪还在下,盖过了拆剩的门板,盖过了烧黑的房梁,却盖不住那穿透骨髓的冷,和风中飘来的、让人心里颤的凯歌。
大同卫的雪已经下了整整七日,铅灰色的云像浸了血的棉絮,沉沉压在城头。
城砖冻得比北元的弯刀还硬,哨兵伸手去扶垛口,竟被粘下层带血的皮,疼得倒吸冷气时,哈出的白气瞬间在唇上结成薄冰。
都指挥周昂拄着半截枪杆巡城,枪头的铁锈混着冰碴子,每走一步,靴底冻结的冰壳就在砖面上"
咯吱"
作响,那声音在死寂的城楼上荡开,像在数着还能喘气的人——昨日是三百二十七,今早点过,只剩二百九十四了。
"
将军,东角楼的兄弟又冻僵三个。
"
亲随小四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残烛,怀里抱着块从民房拆来的门板,板上还留着孩童用炭画的歪扭小人,旁边歪歪扭扭写着"
阿爹守城门"
。
"
张老栓家的媳妇刚疯了,抱着被拆的房梁往火里扑,说这是我男人用命换的宅子被拉下来时,头都烧焦了,还在喊让我跟宅子一起烧了。
"
赵谦站在西墙三丈宽的缺口处,手里攥着块冻硬的马骨。
三天前这还是匹活马,被饿疯的士兵分食时,马眼瞪得溜圆,现在连骨头缝里的髓都被啃得干干净净,在火把下泛着青白的光。
他望着城下北元的营帐,篝火连成的圈像条暗红的毒蛇,正一点点收紧——昨夜又添了十七堆新火,是从阳和卫逃过来的降兵说的,也先把抢来的绸缎裹在箭杆上烧,故意让城上看见。
"
再拆二十间。
"
赵谦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