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后颈的筋瞬间绷紧——镇刑司的缇骑,哪个不是李嵩磨亮的刀?阳曲卫的粮车就是被这些人转手倒卖,张辅血书至今还压在镇刑司库房的砖下。
可萧桓的目光落在那片城砖碎片上,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般缠结,语气里的疲惫不似作伪,他只能将到嘴边的话咽回去,叩时额头撞得金砖疼:"
臣遵旨。
"
圣旨传到李嵩府中时,他正与萧漓核对着镇刑司的花名册。
鎏金炭盆里的银骨炭烧得正旺,映得两人脸上忽明忽暗。
"
监军的人选,定要咱们的人。
"
萧漓用银簪挑着灯花,簪头的珠光映着他眼底的算计,指节在花名册上敲出轻响,"
王显的表侄郑伦如何?此人在诏狱署练过,最会罗织罪名,去年大同卫的百户就是被他屈打成招。
"
李嵩摇头,从卷宗里抽出一张画像,上面的人左眉有颗痣,嘴角撇出阴鸷的弧度:"
用张迁。
他是李德全的同乡,去年朔州劫粮案里,帮着改了七份账册,连玄夜卫都没查出破绽。
"
两人相视一笑,棋盘上的黑子正将白子围在垓心。
"
岳峰想要兵?"
李嵩捻起颗蜜饯,橘红色的糖衣在灯下泛着油光,"
给他一万老弱病残——神策营那些抽大烟的、虎贲营那些断了腿的,全塞给他。
再让张迁每日递十份军情,不是说士兵怯战,夜惊三次,就是说粮草不足,马草霉变,不出三月,陛下自会疑他调度无方。
"
萧漓突然压低声音,袖口扫过棋盘带落颗白子:"
若他真能打胜仗呢?"
李嵩将蜜饯啐在地上,糖渣溅在棋盘的"
雁门"
位上:"
打胜了,功劳是监军运筹帷幄;打败了,罪名是他刚愎自用——左右都是死局。
"
谢渊在风宪司翻到《监军规制》时,指节气得白。
永熙朝定例的羊皮纸卷泛着黄,边角被虫蛀了几个洞,上面明明白白写着"
监军需由风宪司与兵部共派,镇刑司不得干预,凡有违此例者,以谋逆论"
。
可眼前的圣旨却盖着"
大吴天子宝"
的印,硬生生在第三条添了"
镇刑司掌监军印信,监军对皇帝直接负责,风宪司不得稽察"
。
"
这是违祖制!
"
他将规制摔在案上,羊皮纸卷弹起的灰尘呛得他咳嗽,指腹抚过永熙帝的朱批"
监军者,辅将而非制将也"
,突然想起宣德三年的旧案——镇刑司监军陈瑛诬陷蓟州卫指挥使"
通敌"
,致边军哗变,先帝用了三万人马才平定,那些血至今还在《罪己诏》的字里行间渗着。
属官递上刚抄的监军职权,墨迹还带着墨香:"
谢大人您看,张迁可直接调阅军报,甚至能代将军签署调兵令。
昨日他已去军器监,领了二十枚监军令箭,说遇急事不必禀将军,可径自调兵。
"
谢渊突然想起岳峰雪夜叩宫时的背影,那道脊梁骨在风雪里弯成弓,像随时会被压断。
他抓起笔,墨汁在纸上洇开个黑团,像枚未爆的雷:"
备马,去宣府会馆——岳将军不能就这么接了这道旨。
"
窗外的雪又下了起来,打在风宪司的匾额上,像是在替永熙帝哭。
岳峰正在会馆收拾行装,周毅的半玉被他用红绸裹了三层,塞进贴身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