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语
《大吴会典?祀典》载:"
凡立匠人义冢,必遵五制:一曰择地,需背山面水,离城十里,取地脉承魂之意;二曰入殓,骸骨按《验骨册》编号排序,棺内置砖窑残瓦为凭,瓦背刻匠人乳名;三曰立碑,碑额题铁骨流芳,碑阳书永熙帝御笔,碑阴勒姓名、工种、死因,字口填砖窑红土;四曰植木,冢旁植柏槐各三十株,树根缠红绳为记,禁伐百年;五曰致祭,春秋二祭由都察院御史主祭,匠人遗孤得列席,违者夺俸半年。
"
身既死兮神以灵,魂魄毅兮为鬼雄
永熙四年六月十三,辰时初刻。
三十六具桐木棺整齐排列,棺头贴的"
丙巳"
编号黄签在晨风中轻颤。
谢渊的断笏敲在新立的碑座上,出清越回响——那是昨夜他用断笏丈量碑基时,笏身裂痕与"
丙巳零一陈六"
头骨凹痕相触的余音。
"
丙巳零一陈六,断指刻范,焚于秋狝。
"
谢渊亲手将半片砖窑残瓦放入棺木,瓦背"
阿六"
的乳名用朱砂新描,与七年前从砖窑废墟拾得的断指骨殖上的刻痕分毫不差。
陈虎捧着父亲的工牌跪地,牌面"
丙巳零一"
的编号旁,不知何时多了道指甲刻的"
安"
字——那是匠人妻子在丈夫被强征前夜,用簪子刻的祈愿。
萧栎的亲王仪仗停在冢旁,侍从抬着的古柏苗根部缠着红绳,绳结样式正是七年前砖窑匠人传递密信的"
双环扣"
:"
此柏植于丙巳位砖窑遗址,"
他轻抚树皮上的焦痕,"
当年匠人被焚前,曾在树干刻下魂归吴土。
"
谢渊点头,见树根渗出的汁液竟呈暗红,与砖窑红土的色泽别无二致。
巳时初刻,谢渊执狼毫的手在碑阴停顿——"
丙巳三十七王七,焚尸灭迹,骨熬胶漆"
的字样刚落,墨汁突然三次渗入石纹。
他想起昨夜验骨时,王七的肋骨压痕竟与碑石的天然纹路重合,仿佛匠人骨殖早已在冥冥中选定了归处。
"
大人,断笏"
陈虎指着谢渊腰间。
断笏不知何时滑落冢前,笏身裂痕正与碑座的凹痕严丝合缝,恰如七年前父亲血谏时,断笏跌在砖窑范模上的模样。
谢渊忽然明白,这方碑石原是匠人用断指血混着砖窑土所制,断笏的裂痕,正是打开归魂之路的钥匙。
午时初刻,永熙帝的车辇碾过黄土坡。
帝王亲手揭开碑额红绸,"
铁骨流芳"
四字的笔锋里,隐约可见"
丙巳"
编号的暗纹——那是用三百二十滴匠人血调和的松烟墨。
当碑阴的朱砂字在阳光下显形,邺城百姓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,每人手中都捧着匠人遗物:
老妇人捧着烧裂的范模,模底"
丙巳一十七"
的编号被磨得亮;
少年举着断齿的刻刀,刀柄缠着七年前父亲寄回家的红绳;
壮汉背着补过的草鞋,鞋跟处的"
吴"
字刺青与砖窑残瓦的印记相同。
谢渊望着这些信物,忽然想起父亲手札里的话:"
匠人离世,唯留三物:刻刀为骨,范模为魂,草鞋为根。
"
此刻它们聚在义冢前,恰如三百二十个未竟的魂魄,终于等到了归乡的信号。
片尾:
申时初刻,永熙帝亲奠玄酒