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语
《大吴会典?城防》载:"
凡守坚城,滚木必取塞北檀木,长九尺,径尺五,涂生漆以防火;礌石必选太行青石,重百斤以上,置女墙内侧,缺其一者,守将罚俸一年。
若用次木充数,致城防失固,斩立决。
"
永熙四年六月初八,邺城玄武门的雉堞在晨雾中若隐若现,萧栎的羽林军已列阵城下,谢渊的獬豸冠缨凝着露水,忽然望见城头抛下的滚木在阳光下泛着淡黄色——那是江南松木特有的色泽,与《工部物料册》中记载的塞北檀木深褐色截然不同。
黑云压城城欲摧,甲光向日金鳞开
永熙四年六月初八,卯时初刻。
邺城的晨钟敲过三声,羽林军的云梯已搭上玄武门的女墙。
谢渊的绣春刀鞘突然横在萧栎马前:"
皇子且慢!
"
他指向城头新抛下的滚木,"
此木色淡黄、纹疏松,分明是江南松木!
"
萧栎勒住缰绳,甲胄相撞声惊起城头栖鸟:"
御史何出此言?"
谢渊的铁尺敲在滚木上,木屑纷飞处露出未干的松脂:"
《城防例》卷三第二款:塞北檀木浸漆后纹如虎斑,"
他抓起一把木屑凑近鼻尖,"
松木味辛而浊,正是宗人府贪墨军费,用江南次木充塞北檀木!
"
玄夜司校尉呈上的《物料交割单》在风中翻动,谢渊见"
檀木三千根"
的批注旁,有行极淡的小字:"
折银三千两,转魏王府"
——墨迹氧化后的青灰,与七年前砖窑案中涂改账册的手法完全一致。
他忽然想起,昨日在漳河截获的运铁船上,船工鞋底沾的正是这种松木碎屑。
巳时初刻,谢渊站在抛石机旁,见松木截面的年轮仅有十二道——塞北檀木需生长三十载方可成器,此木分明是砍伐未及龄的幼松。
"
浸油!
"
他一声令下,玄夜卫将火油泼在松木上,松木的树脂遇火瞬间爆燃,火舌卷着浓烟扑向城头。
"
看!
"
陈虎突然指向玄武门的"
魏烈"
大旗,熊熊火光中,旗杆的拼接处露出青白的骨茬——那是匠人腿骨特有的色泽。
谢渊举起千里镜,见旗杆节疤处刻着"
丙巳-零九"
,与《砖窑伤残簿》中"
匠人李二,断右腿,配魏王府"
的记录分毫不差。
七年了,这个编号一直躺在父亲未竟的手札里,此刻终于在火光照亮下显形。
午时初刻,玄武门的城楼突然传来惨叫。
谢渊望见守军抛下的不是礌石,而是整袋整袋的灰白色粉末——骨灰袋上的火印,与漳河断粮案中粮车暗格的印记完全相同。
他接住一袋,指尖触到袋口残留的砖窑红土,突然想起昨夜在魏王府粮仓现的匠人骨殖,每具腿骨上都有这样的火印。
"
大人,"
陈虎的声音带着哽咽,"
这骨灰袋的红土,和我爹刻范时用的一样"
谢渊的断笏重重拍在城砖上,笏身裂痕处露出的砖窑红土,与骨灰袋上的土色融成一片:"
萧烈用匠人腿骨做旗杆,骨灰充礌石,"
他望向城头正在燃烧的"
魏烈"
旗,"
连城防器械,都是匠人骨头堆的!
"
片尾:
未时初刻,玄武门在冲车撞击下轰然倒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