汽车送他去车站,镇上的人都去看热闹。
石头也去了,站在人群后面,手里攥着个刚从河里摸的河蚌,那是他觉得最稀罕的东西,想送给李军。
可看着李军穿着笔挺的中山装,被一群人围着嘘寒问暖,他又把河蚌悄悄塞进了裤兜,转身去了田里。
那天他割了满满一筐麦子,回到家时,肩膀上的皮磨破了,渗出血来,和汗水混在一起,火辣辣地疼。
张老汉的腿好得很慢,落下了病根,走路一瘸一拐的,可还是闲不住,每天坐在门槛上编竹筐,编好了让石头拿到镇上去卖。
竹筐编得结实,价格又公道,镇上的人都爱买。
有回一个城里来的干部模样的人,见了张老汉的竹筐,说这是艺术品,给了他五块钱,比平时多给了三倍。
张老汉把钱用布包好,塞在枕头底下,说等攒够了,就给石头娶个媳妇。
石头听了,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,闷头去喂猪,猪食桶被他撞得砰砰响。
李军在县里念了三年书,又考上了省城的大学,成了镇上第一个大学生。
李老板大摆宴席,流水席开了三天三夜,请来的戏班子唱得震天响。
席间有人问李老板,是不是要让儿子留在省城,李老板呷了口酒,得意地说,那是自然,我儿子将来是要当大官的。
这话传到张老汉耳朵里,他只是叹了口气,给石头的碗里夹了块咸菜,说人各有命,咱把地种好,把日子过踏实,比啥都强。
石头二十二岁那年,镇上闹旱灾,地里的庄稼都蔫了,井里的水也见了底。
石头每天天不亮就去几十里外的河边挑水,一趟要走三个时辰,挑回来的水先浇地里的苗,再给爹和自己喝。
有天他挑水回来,看见张老汉正蹲在地里,用手捧着一点点水往禾苗根上浇,嘴里念叨着,再撑撑,再撑撑就下雨了。
石头放下水桶,走过去跟爹一起浇,父子俩一句话都没说,可动作却像一个人。
那场旱灾持续了三个月,很多人家都逃荒去了,可石头家硬是撑了下来。
秋收的时候,地里的麦子长得稀稀拉拉的,可每一粒都饱满得很。
石头把麦子磨成面,蒸了一锅馒头,给爹递过去一个,自己也拿起一个,咬了一大口,眼泪突然就下来了。
张老汉拍着他的背说,哭啥,咱有馒头吃,就是好日子。
李军大学毕业后,果然留在了省城,进了一家大公司,听说天天坐在办公室里,吹着电风扇,喝着茶叶水。
李老板逢人就夸儿子有出息,说自己老了老了,该享清福了。
可没过几年,就听说李军在外面跟人合伙做生意,被骗了,欠了一屁股债。
李老板把家里的小楼卖了,把铺子也盘了出去,才勉强把债还清。
没了房子,没了生意,李老板一下子就老了,整天坐在以前张老汉坐过的门槛上,眼神空洞洞的,像丢了魂。
石头后来娶了邻村的一个姑娘,姑娘也是苦出身,手脚勤快,心眼好。
他们一起种庄稼,一起照顾张老汉,日子过得不富裕,可每天都有说有笑的。
姑娘给石头生了个大胖小子,石头抱着儿子,就像当年张老汉抱着他一样,心里头踏实得很。
他教儿子认田里的草,教儿子看天色,教儿子挑水的时候怎么才能让扁担不那么勒肩膀。
有一年冬天,下了场大雪,把整个镇子都盖住了。
石头扫完自家门口的雪,又去帮李老板扫。
李老板站在一旁看着,突然叹了口气,说石头啊,我以前总觉得你爹苦,你也苦,可现在看来,你们才是有福气的。
石头笑了笑,说叔,日子就像这雪,下得再大,太阳一出来就化了,化成水,浇地正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