靴踩在水洼里溅起水花,“等秋天桂花开了,我准保能回来。”
可桂花谢了三回,后山的银杏叶黄了又绿,镇口的驿马换了新蹄铁,阿远的信却越来越少。
去年冬至那封,信纸薄得能透出指缝,字里行间全是边塞的风雪:“帐外积雪三尺,火塘里的炭总不够暖。”
她连夜赶制了件絮着新棉的夹袄,托南下的商队捎带,却在半个月后收到退回的包袱——布帛上盖着朱红的官印,说边疆戒严,私人物品不得入内。
梅雨季来临时,阿绣开始跟着巷口的王阿婆学熬草药。
潮湿的天气里,家家户户都在天井支起竹匾,晒着陈皮、茯苓和晒干的薄荷。
她蹲在自家檐下,看黄芪在竹筛里投下细碎的影子,忽然听见隔壁张伯咳嗽着走过,手里攥着封牛皮纸信封。
“张家小子从北平寄来的,”
张伯笑着叹气,“说城里的电车跑得比骡车还快,可咱这把老骨头,怕是见不着喽。”
夜里她趴在绣架上打盹,梦见阿远穿着簇新的青布衫,手里捧着束胭脂花,正沿着青石板路朝她跑来。
檐角的铜铃响得细碎,他的衣襟上沾着细碎的花瓣,可等她伸手去接,人却忽然化作了一团白雾。
惊醒时,枕头上洇着片水痕,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,月光正照着窗台上那盆胭脂花,蔫蔫的花瓣上凝着水珠,像落不下来的泪。
小满那天,镇上来了个货郎,担子上挂着串琉璃铃铛,走街串巷时叮当作响。
阿绣听见声响下楼,看见货郎正跟卖艾草的老婆子讨价还价,腰间挂着个牛皮水袋,边缘磨得亮。
“姑娘可是要买些什么?”
货郎见她盯着水袋怔,忙解下来晃了晃,“这是从凉州带来的,皮子是驼队里的老匠人鞣的,结实得很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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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摇摇头,目光却落在货郎包袱角露出的半幅画稿上。
那是幅边塞风光,黄沙漫卷中隐约可见几座烽火台,近处的驼队正顶着烈日前行。
“这是照着玉门关外的景致画的,”
货郎见她感兴趣,忙展开画稿,“姑娘可曾去过北边?那儿的天,蓝得能滴出水来,就是风沙大,吹得人脸上生疼。”
玉门关三个字像根细针扎进心口。
阿绣忽然想起阿远信里提过的烽火台,说夜里望去像天上的星星落了地。
她摸了摸袖中藏着的银镯,冰凉的触感让指尖颤。
货郎走后,她蹲在老槐树下,看树影在地上织成破碎的网,忽然现树根处冒出株歪歪斜斜的蒲公英,绒毛伞已经张开,只等一阵风来,就带着种子去远方。
芒种前后,巷口的青石板路翻修了。
工匠们撬起旧砖时,阿绣在砖缝里现片褪色的红绸,像是从什么信物上扯下来的。
她忽然想起阿远临走前塞给她的荷包,用的正是这种红绸,里层还绣着她的名字。
那时他说:“若遇上难处,就把荷包拆开,里面有我攒的碎银。”
可如今荷包早被她翻来覆去摸得褪了色,碎银却始终舍不得动——她总想着,等阿远回来,要拿这些银钱去镇口的茶楼,点上两笼蒸饺,一碟酱牛肉,听他慢慢讲边塞的故事。
夏蝉开始鸣叫时,阿绣接到了王阿婆的活计。
说是替驻防兵营绣一批汗巾,每条要绣上“平安”
二字。
她坐在天井的槐树下,看着绷架上的素绢,忽然觉得这两个字重得像块石头。
针尖穿过绢面时,她总会想起阿远信里的“勿念”
,想起他说“等战事平定,就回家种地”
,想起他临走前在她耳边说的那句“别等太久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