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那周叔,您歇着吧,有事喊一声,外间有人的。”小桃替周叔掖好被角,轻声说道。油灯的光线柔和地洒在周叔疲惫的脸上,老树皮似的皱纹和浓重的倦意让她心疼不已。
外间,水生俯在小桃耳边低声道:“我今晚在外间守着。”要不小桃怕会夜里担忧得翻来覆去难入眠。小桃点点头。周叔不让请大夫,那就只有明早请了来。水生对守夜伺候的人指了指门口,意思是让小厮出去,他来守。他轻轻躺在了外间小榻上。
周叔躺在床上,听到小桃夫妻出去了,闭上眼,只觉身子疲惫得像身上压了一堆稻谷,手脚都陷进谷堆里拔不出来。仿似梦中,他飘回了那冰冷的石碑前。言秋不知怎的站在坟前,笑容温婉,仿佛就在眼前。他上前想拥着她,不知怎的人又不见了。他却又似清醒了,想起她最后靠在他怀里,气息微弱地对他说“遇到你才觉得真正还活着,活的有欢喜”时的样子;想起她努力咽下喉头冒出的血,她咽最后一口气时,自己那撕心裂肺却又无能为力的绝望;想起这些年,多少个无眠的夜晚,他坐在书桌旁,一坐就是半夜,回忆着他们逃荒路上心意相通,想起他要去京城和她告别时,她在白月湾小院的灶房水缸旁拿着水瓢悲伤的样子……
这一夜,周叔睡得极不安稳。梦境混乱交织:一会儿是白月湾阳光灿烂的小院,言秋在灶间忙碌,回头对他嫣然一笑;一会儿是风雪弥漫的边境战场,刀光剑影,喊杀震天;一会儿又变成了那座孤坟,枯黄的玉兰树叶风中摇曳,墓碑冰冷刺骨,无论他如何呼喊,言秋身影都是时隐时现……“言秋……”他急得喊道。惊醒时,窗外天色微明,他浑身冷汗,心口闷痛得厉害,急促地喘息着。
“周叔?”外间守夜的水生立刻警觉地起身,推门进去,看到周叔惨白的脸色和额头的冷汗,大惊失色,“周叔!您怎的了?可是不舒服?”
早起想给周叔安排饭食的小桃,听到周叔醒了,忙在门口喊了声:“水生?”
水生急道:“小桃快进来!”看到周叔的样子,小桃急得哭道:“周叔!您别吓我们!”赶紧吩咐,“明燕!快去请大夫!快!”
水生则扶住周叔,让他靠坐在床头,轻轻地帮周叔顺着气,脸上满是焦急:“小桃快让人沏碗参汤来!”
等参汤沏好后,周叔喘息着,借着小桃手喝了几口参汤。参汤的苦味和甘味在口中弥漫开来,过了一会儿,那阵令人窒息的闷痛才稍稍缓解,急促的呼吸也慢慢平复下来,只是脸色依旧灰败,额头的冷汗不断渗出。
小桃用温热的帕子仔细地替周叔擦拭着额头和脖颈的冷汗,动作轻柔,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。她从未见过周叔如此虚弱的样子。这么些年,周叔一直是像山一样沉稳可靠,是她们几家的主心骨,即使当年在大理寺狱中,也未曾失却那份儒雅从容。可如今,仿佛一夜之间就失了精气神。
“周叔……您……”小桃哽咽着,说不下去。
周叔虚弱地摆摆手,声音嘶哑:“上了年纪……不碍事……吓着你们了。”他试图扯出一个笑容,却显得更加疲惫不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