咸阳宫的铜灯在暮色里泛着冷光,李斯将最后一卷竹简推到案前时,指腹已被绳结勒出淡红的印子。
窗外传来更夫敲梆的声音,三短一长,正是亥时。
“丞相,陛下还在偏殿批阅奏章。”
内侍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沙哑,案上的青铜爵里,残酒结着层薄冰。
李斯抬手揉了揉眉心,目光扫过案上堆叠如山的简牍。
那些来自齐地的田契用着蝌蚪般的古文,楚地郡县呈上的税册里满是弯绕的俗体,就连关中本地的文书,也常有字异义同的乱象。
三个月前巡视陇西时,他亲眼见着驿站小吏对着一份燕地军报哭丧着脸——那上面的“急”
字,被写成了像飞鸟展翅的模样。
“备车,去偏殿。”
他将那卷汇总了七国异字的竹简抱在怀里,锦袍下摆扫过炭盆,带起一阵火星。
偏殿的烛火比书房更亮些,嬴政正伏在巨大的案几前,手指点着一份来自琅琊郡的奏报。
案头散落的竹简上,朱笔圈点的痕迹密密麻麻。
听见脚步声,他抬起头,玄色冕旒上的玉珠轻轻晃动。
“陛下,”
李斯将竹简放在案侧,“这是廷尉府会同博士官整理的七国文字对照表。”
嬴政的目光落在最上面那片竹简上,“马”
字的写法占了半片竹青——秦篆的方折、齐文的圆转、赵字的瘦长,竟有十一种之多。
他拿起那片竹简,指尖在不同的字形上摩挲着,忽然笑了一声:“当年在邯郸为质,见市井小儿写‘水’字,竟有像波浪的,有像弯弓的,那时只当是玩闹。”
李斯躬身道:“如今四海归一,文书往来日繁。
前日南海郡奏报虫害,因‘蝗’字写法诡异,驿卒误传为‘蝗’,险些延误了春耕。”
烛火噼啪一声爆响,嬴政将竹简放回案上,站起身。
他的影子在墙上拉得很长,玄色龙纹朝服随着动作流淌着暗光:“你想怎么做?”
“臣请以秦篆为基,删繁就简,厘定六书。”
李斯的声音很稳,“凡与标准字形不符者,限三月内改易。
官吏若有违误,罚俸三月;书吏若教错字,黥为城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