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槐树上的蝉鸣刚歇,赵德山的烟袋锅就在青石板上磕出了火星。
他抬头望了眼西斜的日头,那轮红日正把张家坳的田埂染成金红色,像极了三十年前他爹临终前攥着他手时,指缝里漏下的那捧土。
“德山叔,真要立?”
旁边的二柱子攥着錾子的手沁出了汗,铁家伙在他掌心里滑溜溜的,“张老栓那边要是不认……”
“不认也得认。”
赵德山从怀里掏出块蓝布包,层层揭开,露出块青灰色的石碑。
碑面被磨得光滑,边缘却还带着山石的粗粝,像是从后山的石崖上硬生生凿下来的——事实也确实如此。
他用袖子擦了擦碑上的浮尘,露出底下浅浅的刻痕:左边是“赵”
,右边是“张”
,中间一道竖线,简单得像村口小学堂里孩子们画的算术题。
这道线,却划了三十年。
赵家和张家的地界纠纷,要从1958年那场大水说起。
那年夏天,永定河的水漫过了堤坝,把两家人世代耕种的河滩地冲成了一片汪洋。
等水退了,原来埋在田埂下的界石早没了踪影,只留下满地淤泥和死鱼。
赵德山的爹和张老栓的爹拿着铁锹在泥里刨了三天,最后在一棵半倒的柳树下红了脸——赵老爹说那树该归赵家,张老爹骂他睁眼说瞎话,两人揪着对方的衣领滚在泥地里,直到被村里人拉开时,还在互相啐着带泥的唾沫。
后来赵老爹得了肺痨,咳得直不起腰时还念叨着:“那三分地,得给娃子们争回来。”
张老爹也没好到哪去,第二年开春犁地时,故意把犁沟往赵家地里偏了半尺,两家的婆娘为此在田埂上撕头骂了整整一个晌午。
赵德山接过接力棒时才二十出头。
他没像长辈那样红着眼争吵,只是在自家地头种了排白杨树。
那树长得慢,等枝繁叶茂时,张老栓的儿子张建军已经能扛着锄头下地了。
张建军不喜欢那些树,说它们挡了张家地里的阳光,趁夜砍了最粗的那棵。
赵德山现时,树桩上还留着新鲜的斧痕,像道渗血的伤口。
他没去找张家理论,只是把树桩挖出来,劈成了柴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