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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陵城,秦淮河畔的脂粉气与文墨香,向来是混杂一处,难分难解的。
近年,这六朝金粉地又添了一道怪异的景致。
城西青溪边上,一座雅致精舍的门楣之上,高悬一块乌木牌匾,上书两个泥金大字——“莲社”
。
不知底细的外人乍看,还以为是群虔诚佛子清修之所。
可若凑近了,便能听见里面传出的阵阵哄笑,夹杂着对佛经的肆意曲解与对僧伽的刻薄讥讽,把那份表面上的雅致,撕得粉碎。
这“莲社”
主人,姓李名慕玄,字空明,是个三十出头的读书人。
此人出身尚可,读过几年圣贤书,也略略翻过几卷佛经,却未能从圣贤之言里养出半点敬畏之心,反倒凭此练就了一条能把黑说成白、把圆说成方的油滑舌头。
李慕玄自号“慕玄居士”
,常着宽大袍袖,手持一串油光水滑的紫檀佛珠,俨然一副有道之士的派头。
他纠集了一帮气味相投的“名士”
:有那钱通钱达三,家中做绸缎生意,富得流油,却最恨和尚化缘;有孙诳孙子虚,一个屡试不第的老秀才,满腹牢骚无处倾泻;还有赵妄赵无稽,画得几笔花鸟,却自诩狂狷,视一切规矩为粪土。
这日午后,莲社之内又是高朋满座。
精舍轩敞,窗明几净,窗外几竿修竹掩映,本是个极清幽的去处。
可此刻,室内却是烟雾缭绕,茶香混着酒气,喧哗鼎沸。
李慕玄斜倚在铺了锦垫的湘妃榻上,手指间夹着一根细长的旱烟管,青烟袅袅。
他半眯着眼,看着眼前一张张因兴奋或酒精而泛红的脸孔。
“诸位,诸位!”
钱通钱达三拍着肥厚的手掌,唾沫星子横飞,他那张圆脸上,两撇精心修剪的鼠须随着说话一翘一翘,“前日我去那鸡鸣寺随喜,嘿,真是开了眼界!
你们猜怎么着?那知客僧,竟向我索要十两银子的香火钱,说是要塑什么金身!
啧啧,这哪里是出家人,分明是坐地起价的商贾!
佛门清净?我看是铜臭熏天!”
他声音洪亮,带着一种富商特有的、自以为看透世情的得意。
“钱兄此言,真是一针见血!”
老秀才孙诳立刻接口,他枯瘦的身子向前倾着,细长的脖子青筋微露,眼神浑浊却闪着尖刻的光,“什么‘四大皆空’?全是蒙人的鬼话!
你看那些大和尚,肥头大耳,面色红润,比我这穷酸秀才滋润百倍!
他们若真空了,何不将庙里那些金身佛像、田产地契都散了?分明是口是心非,假慈悲!
我读圣贤书,只知‘君子爱财,取之有道’,他们倒好,打着佛祖旗号,坐享其成!
我看这《金刚经》里讲的‘凡所有相,皆是虚妄’,正是他们自己写照!”
他激动地咳嗽起来,端起旁边的冷茶灌了一口。
角落里画画的赵妄抬起头,嘴角撇出一个讥诮的弧度,他笔下正勾勒着一个大腹便便、笑容贪婪的和尚形象:“孙老说得妙!
依我看,这些戒律清规,更是可笑至极。
酒肉穿肠过,佛祖心中留?屁话!
不过是给自己破戒找的遮羞布!
我辈性情中人,率性而为,方是真自在。
那些条条框框,不过是束缚愚夫愚妇的绳索,我等岂能被它所困?”
他蘸了点朱砂,在和尚的袈裟上涂了几笔,显得分外刺眼。
李慕玄听着众人的议论,嘴角噙着一丝矜持而满意的笑意。
他慢悠悠地放下烟管,端起手边的细瓷盖碗,用碗盖轻轻撇着浮沫,姿态优雅,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压过了屋内的嘈杂: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