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三婶那破锣嗓子,如同点燃了引信的炮仗,瞬间引爆了整个柳家巷的死寂。
前院先是死一般的沉寂,紧接着,如同炸开了锅。
“什么?偷学?!
反了天了!”
那是娘亲柳张氏又惊又怒的吼声,带着难以置信的狂怒。
紧接着是沉重的、急促的脚步声,咚咚咚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,像催命的鼓点,直冲后院而来。
“天爷!
柳家竟出了这等事!”
“男儿认字?这还得了!
祖宗规矩还要不要了?”
“快去请族长!
快!”
左邻右舍的窗户纷纷被推开,女人们惊愕、愤怒、幸灾乐祸的议论声嗡嗡地响成一片,汇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声浪,从四面八方涌来。
我和姐姐还僵在那棵老银杏树下,如同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囚徒。
姐姐猛地回神,眼中闪过一抹决绝的厉色,她一把夺过我手中那张写着名字的草纸,连同地上那截炭笔,看也不看,狠狠地塞进旁边柴垛最深、最黑暗的缝隙里。
她的动作又快又狠,带着一种毁灭证据的绝望。
就在她刚做完这一切的瞬间,后院那扇通往夹道的小门被“哐当”
一声猛地踹开了!
娘亲柳张氏那张因暴怒而扭曲变形的脸出现在门口。
她身形高大壮实,此刻像一座即将喷的火山,眼睛瞪得血红,里面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和一种被冒犯权威的暴戾。
她身后,跟着几个闻讯赶来的本家婶子,个个脸上都带着惊骇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情。
柳三婶则紧紧跟在娘亲身边,指着我们,唾沫横飞地添油加醋:“就是这儿!
就是这儿!
娟丫头还敢藏东西!
我亲眼看见的!
这小畜生跪在那儿写写画画!”
娘亲的目光像两把烧红的烙铁,先是在姐姐脸上一剜,那眼神里的失望和愤怒几乎要将姐姐洞穿。
随即,那目光猛地转向我,那里面就只剩下纯粹的、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冰冷刺骨的鄙夷,仿佛我不是她的儿子,而是一坨肮脏的、散着恶臭的垃圾。
“孽障!”
娘亲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,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滚动,蕴含着山雨欲来的恐怖。
她一步跨上前,那蒲扇般粗糙厚实的大手,带着一股腥风,毫无预兆地、狠狠地朝我脸上扇了过来!
“啪!”
一声脆响,如同鞭子抽在冻肉上!
巨大的力道将我整个人打得猛地向后一仰,后脑勺重重磕在冰冷粗糙的老银杏树干上,眼前金星乱冒,耳朵里嗡嗡作响,半边脸颊瞬间失去了知觉,随即是火辣辣的、钻心的剧痛蔓延开来。
一股腥甜的铁锈味在我嘴里弥漫开。
我被打懵了,甚至忘了哭,只是蜷缩着,像一只被吓破了胆的鹌鹑。
“娘!”
姐姐凄厉地尖叫一声,扑过来想护住我。
“滚开!”
娘亲看也不看,手臂一抡,狠狠地将姐姐搡开。
姐姐踉跄着撞在柴垛上,出一声痛呼。
娘亲的目光死死钉在我身上,那眼神像是要将我生吞活剥:“说!
谁给你的狗胆?!
谁教你的?!
说!”
她的唾沫星子喷在我脸上。
我浑身抖得厉害,牙齿咯咯作响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,扼住了我的喉咙。
“不说是吧?”
娘亲狞笑一声,那笑容狰狞可怖。
她猛地弯下腰,一只粗糙的大手如同铁钳般抓住我胸前的棉袄,毫不费力地将我从地上拎了起来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