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城南二十里,有荒宅废园,久无人居。
寒门书生陶云阶,囊中羞涩,寻不得安身读书之处,只得赁了这荒宅一角栖身。
宅子虽颓败,庭院却极深阔,最奇是后院,竟藏着一片望不见边际的桃林。
时节已是深秋,万物凋敝,肃杀之气弥漫四野,唯独这片桃林,枝头灼灼,艳若云霞,开得没心没肺,全不理会天地时序。
陶云阶初见时,惊得几乎失语。
他放下手中那点寒酸的行李,沿着碎石小径,一步步踏入这诡异的绚烂之中。
脚下是厚厚的、柔软如茵的落叶,踩上去寂然无声。
风过处,枝头花瓣簌簌而下,落了他满头满肩,空气里浮动着一种甜得腻、又带着一丝丝清冽草木气息的异香。
他伸出手,接住几片飘落的花瓣,触手温润,竟似带着微微的暖意,绝非深秋寒物。
“怪哉……”
他喃喃自语,抬头望向那遮蔽了天光的繁密花枝,心头疑窦丛生。
这花开得如此不合时宜,如此生机勃勃,莫非是妖物作祟?他素来读圣贤书,敬鬼神而远之,此刻身处其中,却奇异地未觉惊怖,反被这铺天盖地的粉红云霞撩拨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。
那香气丝丝缕缕,钻入肺腑,竟让他连日赶考的疲惫和寄人篱下的郁悒都消减了几分。
荒宅正屋破败不堪,唯有一间东厢房尚能勉强遮蔽风雨。
陶云阶草草收拾了,支起一张瘸腿木桌权作书案。
入夜,秋风渐紧,呼啸着穿过破窗棂的缝隙,带着刺骨的凉意。
他点起一盏油灯,豆大的火苗在风中摇曳不定,映得四壁晃动的影子如同幢幢鬼魅。
窗外,那片不合时宜的桃花林在夜色里静默着,白日里炽烈的粉红被暗夜吞噬,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和越浓郁的甜香,无声地弥漫进来,缠绕着书案上的灯烛。
他取出随身携带的笔墨纸砚,打算临摹几页前人名帖,定一定心神。
铺开微黄的宣纸,研了墨,提起笔,蘸饱墨汁,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那片深沉的花影。
笔尖悬在纸上,迟迟未能落下。
那桃林的影子在摇曳的烛光里微微晃动,似乎比白日里更添了几分妖异之美。
正凝神间,一阵极轻、极细的风拂过案头,带着一股清冷的桃花香,比之前闻到的更为纯粹凛冽。
烛火猛地一跳,光影剧烈晃动。
陶云阶下意识地抬眼,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案头宣纸上方,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掠过。
他定睛去看,案上却空无一物,只有那盏孤灯,将他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墙上。
他摇摇头,疑心是自己连日奔波,心神耗损,生了幻视。
自嘲地笑了笑,再次提笔,欲落于纸上。
笔尖刚刚触及宣纸,墨迹尚未晕开,异变陡生!
几片粉嫩娇艳的桃花瓣,仿佛被无形的手托着,从窗外幽暗的虚空里悠悠飘入。
它们打着旋儿,轻盈地、准确地,一片接一片,无声无息地落在陶云阶刚刚落笔的那一点墨迹旁边。
花瓣饱满鲜活,带着晶莹的露水,在昏黄的烛光下,闪烁着温润的光泽,与那一点浓黑的墨迹形成奇异的对照。
一股更浓郁的冷香瞬间弥漫开来。
陶云阶的手猛地一颤,一滴饱胀的墨汁“啪嗒”
一声,重重滴落在宣纸上,迅洇开一团乌黑,几乎盖住了那几片娇嫩的花瓣。
他心头剧震,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上脊背,握着笔的手指僵硬冰冷。
他霍然抬头,目光如电,疾扫向窗外那片深沉的桃林暗影。
花影幢幢,在夜风中轻轻摇曳,除此以外,别无他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