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深秋的凤阳府,天色阴沉如铁,冷风卷着枯叶在官道上打着旋儿,呜咽声不绝于耳。
道旁的山峦裸露出灰褐色的嶙峋筋骨,偶尔一两只寒鸦掠过天际,留下几声凄厉的嘶鸣。
陈慕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,肩上的褡裢里装着几本翻卷了边的旧书,是他赴京赶考的全部行囊,此刻却重得压弯了他的脊梁。
又一次落第,名落孙山。
十年寒窗,换来的依旧是这满目萧瑟的归途。
心口像是堵着一团吸饱了寒气的败絮,沉甸甸坠着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刺痛。
褡裢里仅剩的几枚铜钱,硌着他的肩胛骨,提醒着家徒四壁的窘迫。
前程渺茫,归途亦是茫茫,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刺骨的冷风,和脚下这条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黄土路。
暮色四合,山道愈崎岖难行。
密林深处,几声压抑而凄惶的呜咽,断断续续,如游丝般钻入他的耳中。
那声音极低弱,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哀伤,在这荒山野岭的黄昏,格外令人心悸。
陈慕云脚步一顿,侧耳细听,那呜咽声似乎来自道旁浓密的灌木丛深处。
拨开纠结的荆棘枯枝,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。
眼前景象令他倒抽一口冷气: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,后腿被一个锈迹斑斑的铁夹死死咬住,深可见骨。
雪白的皮毛被血污浸染,黏结成团,那双湿漉漉的琥珀色眼睛,此刻盛满了痛苦与近乎绝望的哀求,定定地望着他。
它的身体因剧痛而微微抽搐,每一次细微的颤动都牵扯着伤口,让那呜咽声更加破碎。
陈慕云的心猛地一揪。
这生灵眼中的绝望,竟与他心底那沉甸甸的失意,奇异地重叠了。
他蹲下身,小心翼翼地去扳那冰冷的铁夹。
铁齿深陷肉中,他稍一用力,白狐便出一声凄厉的痛嘶,身体剧烈地挣扎起来,琥珀色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“莫怕,莫怕…”
陈慕云低声安抚,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。
他咬紧牙关,将全身力气贯注于双手,额上青筋暴起,只听“咔哒”
一声闷响,那铁夹终于被强行掰开。
白狐猛地一挣,拖着血肉模糊的后腿,踉跄着窜入更深的草丛,只留下一道蜿蜒刺目的血迹和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。
陈慕云长长吁出一口气,这才感到手掌被粗糙的铁器边缘划破,火辣辣地疼。
他低头看着掌心渗出的血珠,又望了望白狐消失的方向,苦笑着摇摇头,扶着酸痛的腰站起身,继续踏上那冰冷的归途。
回到凤阳城北那间四壁透风的祖屋,寒意比山中更甚。
灶冷衾薄,腹内空空。
陈慕云将褡裢扔在唯一一张吱呀作响的破桌上,颓然坐下。
昏黄的油灯跳动着,将他孤寂的影子拉长,扭曲地投在斑驳的土墙上。
他摸索出褡裢里仅剩的几枚铜钱,摊在掌心,冰冷刺骨。
这便是他所有的指望了。
明日,又该如何?
“笃、笃、笃。”
轻轻的叩门声,三下,清晰而克制,在寂静的寒夜里分外突兀。
陈慕云一愣。
这破败陋巷,入夜后连野狗都嫌冷清,谁会来敲他的门?他迟疑着起身,拔掉门闩,吱呀一声拉开沉重的木门。
门外立着一位女子。
清冷的月光仿佛特意聚拢在她周身,映得她肤光胜雪。
她穿着一身素白衣裙,料子轻薄如雾,在夜风中微微拂动。
眉目如画,一双眸子清亮得如同浸在寒潭里的墨玉,眼波流转间,带着一种非尘世所有的灵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