将我们送至山口,指着远处暮霭中一座孤零零的小小坟茔,坟头竟也生着一株矮小的桃树,开着稀稀落落的几朵花。
“瞧见那坟了么?”
夭夭脸上的笑意淡了些,眼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怅惘,快得像风吹过水面,“那是我娘的坟。
她就喜欢桃花,我便把她葬在这儿,日日有花陪着。”
暮色四合,山风转凉。
夭夭站在如烟似雾的桃花影里,素衣飘飘,竟有种不似凡尘的缥缈之感。
她忽又展颜一笑,冲我们挥手:“快回吧!
明日若得闲,再来寻我玩!
我给你们讲山里的故事!”
笑声清脆,驱散了方才那一丝阴翳。
此后,我或独自,或与阿寿同行,成了桃林的常客。
夭夭性子天真烂漫,毫无心机,仿佛一块未经雕琢的水晶。
她爱煞了笑,一笑起来便没个停歇。
她会拉着我的袖子,指着一朵开得奇特的桃花,笑得眉眼弯弯;会故意讲些乡野间听来的拙劣笑话,自己先笑得喘不过气;甚至不小心被花枝勾乱了头,也能对着水洼里的倒影笑上好一阵。
她的笑声,是这寂静山林里最动人的乐章,连带着整片桃林都显得生机勃勃。
只是,相处久了,一些细微的异样,如同花叶下的阴影,渐渐浮上心头。
她的指尖,永远是冰凉的,哪怕在春日暖阳下,触之也如寒玉。
她似乎格外畏寒,明明天气转暖,山风稍大些,她便下意识地裹紧那件薄薄的纱比甲。
有一次,我见她裙角沾了泥点,想替她拂去,指尖刚触及布料,那泥点竟如同水痕渗入沙土般,瞬间消失不见,裙角依旧素白如新。
她浑若未觉,依旧笑得开怀。
更怪的是她的住处。
她总推说家在山坳更深、外人难至之处,从未邀我们进去。
问起家人,她便垂下眼睫,长长的睫毛在瓷白的脸上投下小扇子似的阴影,声音也低了下去:“都没啦…就剩我和娘了…”
随即又扬起笑脸,岔开话题,指着天边一片奇形怪状的云,笑问像不像只偷桃的猴子。
阿寿对此浑然不觉,一颗心早系在夭夭身上。
他本就痴憨,如今更是变着法儿讨夭夭欢心。
今日编个歪歪扭扭的花环,明日捧来一包山下买的松子糖。
夭夭来者不拒,接了花环便戴在头上,对着溪水左照右照,笑得花枝乱颤;剥开糖纸,将松子糖含入口中,眯着眼,一脸满足,颊边现出浅浅的梨涡,夸道:“阿寿哥真好!”
阿寿得了夸奖,骨头都轻了几两,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。
他越勤快地往山上跑,有时我忙于外舅交代的琐事,他便独自前去。
回来时总红光满面,絮絮叨叨说着夭夭今日如何对他笑,如何夸他摘的野果甜,眼神痴迷得近乎狂热。
我心中隐隐不安,劝过他几次:“阿寿,夭夭姑娘身世孤苦,性子虽好,终究是山中女子,你莫要太过痴心,扰了人家清净。”
阿寿却梗着脖子,难得地顶撞我:“少爷!
您不懂!
夭夭她…她不一样!
她冲我一笑,我浑身骨头都酥了!
为她做什么我都乐意!
她就是我的活菩萨!”
他眼神直,嘴角带着梦呓般的笑意,“她说…说我心实,阳气足…待她好…”
“阳气足?”
我心头一凛,还想再问,阿寿却已哼着小曲儿,脚步虚浮地走开了,背影都透着股不正常的亢奋。
他原本壮实的身板,似乎清减了些许,脸上那层被夭夭夸赞过的“红光”
,细看之下,竟隐隐透着一丝灰败之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