光绪廿三年秋,菜市口。
天还没亮透,青灰色的晨雾裹着刑场那股特有的、混着土腥和隐隐铁锈味的寒气。
监斩棚下,张铁九抱着他那柄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鬼头刀,闭目养神。
周遭兵丁衙役的走动声、远处看客压抑的兴奋低语,都像隔着一层厚棉絮。
唯独怀里这刀,隔着油布,竟透着一丝温吞吞的暖意,沉甸甸地压在他腿上,像揣着个活物。
“九爷,”
刑房书办老何佝偻着腰凑过来,声音干涩,递过一张勾了朱砂的犯由牌,“今儿……是块硬骨头。
康小辫儿,捻子里的香主,凌迟,三千六百刀。
上头特意交代,得‘煞’出个样子来。”
张铁九眼皮都没抬,只伸出两根粗粝的手指,夹过那薄薄的纸片。
纸上墨迹淋漓,写着“康永年”
三个字,下面一行小字:“谋逆大罪,剐”
。
他鼻腔里哼出一股白气,算是应了。
硬骨头?他张铁九的刀下,就没见过软骨头能熬过三刀的。
只是这凌迟的活计,费神,更费刀。
刀钝了,割不断筋,剜不透骨,犯人嚎得惊天动地,看客骂得唾沫横飞,连带着他这京城第一刽子手“九阎王”
的名头,也跟着跌份儿。
辰时三刻,号炮三响。
雾散了些,露出刑台暗沉沉的木头本色,那木头缝里,不知渗进去多少层陈年血垢,黑红亮。
囚车轱辘压着石板路,吱嘎作响,停在刑台下。
两个膀大腰圆的衙役把犯人拖拽下来。
康小辫儿——康永年,瘦得像根晒干的劈柴,头早被薅得七零八落,露着头皮上青紫色的淤痕。
一身破烂的囚衣,几乎遮不住身上新叠旧的鞭痕烙印。
他脸上倒没什么惧色,只有一种被熬干了的麻木,唯独那双眼睛,抬起来扫视黑压压的人群时,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,幽幽的,死气沉沉。
可当他的目光掠过监斩棚,落在张铁九和他怀里那油布包上时,那死水般的眼底,骤然翻起一丝极细微、却尖锐如针的怨毒!
嘴角甚至扯动了一下,像是想挤出一个笑,却只牵动了干裂的唇皮,渗出血丝。
张铁九心头莫名一刺。
这眼神,他见过太多,将死之人的诅咒罢了。
他站起身,哗啦一声抖开油布。
暗哑的乌光一闪,那柄跟了他二十年的鬼头刀露出了真容。
刀身宽厚,刃口磨得雪亮,靠近护手吞口的刀面上,不知是原本的锻打纹路还是后来浸透的血渍,形成一片扭曲纠缠的暗红云纹。
刀柄是乌木的,早已被汗血浸透,泛着一种油腻腻的黑亮。
最扎眼的是刀镡(护手),黄铜打造,被摩挲得锃亮,上面阴刻着四个极小的篆字——“九窍剜心”
。
这是师父“快刀刘”
传给他的时候就有的。
师父说,这刀是前朝刑部大狱里传下来的老物件,专剐大奸大恶,煞气重得很。
刀名“九窍”
,意指剐刑时刀锋游走,需避开九处致命关窍,让犯人受够时辰,活活疼死才算圆满。
张铁九一直觉得这名字邪性,却也没敢改。
他提着刀,一步步踏上刑台。
靴底踩在浸饱了血的木板上,出一种粘腻的“咯吱”
声。
刽子手副手早已将康永年剥去上衣,牢牢绑在十字形的木桩上。
精瘦的胸膛肋骨分明,皮肤蜡黄,微微起伏。
几个盛着盐水、止血药粉的粗瓷大碗摆在一旁。
张铁九走到康永年面前,举起鬼头刀。<