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如雪的身影。
苏婉静静地站在桌边,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桌面上那幅彻底展开的“鸳鸯戏水”
红绸绣样上。
昏黄的灯光穿过她半透明的身体,在地板上投下淡淡的、摇曳的虚影。
她脸上那种亘古不变的沉寂与悲凉,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冰面,瞬间碎裂开来。
深不见底的黑眸中,先是难以置信的微光一闪,随即迅被一种巨大的、难以言喻的悲恸和释然所淹没。
那悲恸如同深海旋涡,几乎要将她单薄的魂体再次撕裂;而那释然,又像跋涉了千山万水、终于抵达彼岸的旅人,卸下了背负一生的沉重枷锁。
她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抬起手,那只素白、冰凉、近乎透明的手,带着一种朝圣般的虔诚,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,虚虚地抚向红绸上那对交颈缠绵的鸳鸯。
她的指尖微微颤抖着,悬停在绣面上方,仿佛怕惊扰了这沉睡十年的梦境,又仿佛在隔着生死的鸿沟,触摸那段早已冰封的、属于她的滚烫年华。
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,终究没有出任何声音,只有两行清泪,无声无息地从她苍白的脸颊滑落。
那泪水并非晶莹,而是带着一种淡淡的、如烟似雾的青灰色,滑过脸颊的瞬间,便化作更轻薄的雾气,消散在空气中,不留一丝痕迹。
陈砚屏住呼吸,不敢出半点声响,生怕惊扰了这跨越阴阳的一幕。
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空气中弥漫开的那种巨大而无声的情绪风暴——是心愿得偿的圆满,是刻骨铭心的遗憾,是锥心刺骨的思念,更是终于可以放手的解脱。
这复杂的情绪在她透明的魂体中激烈地冲撞、融合,最终化为一种沉静的、近乎神圣的光辉,从她身体内部隐隐透出。
许久,许久。
苏婉终于收回了悬在绣面上的手,缓缓转过身,面向陈砚。
她脸上泪痕已消,只余下一种洗净铅华般的澄澈与安宁。
深黑的眼眸如同被雨水彻底洗过的夜空,清亮得惊人,里面再也没有了那沉积十年的幽怨与执念,只剩下纯粹的感激与诀别的温柔。
她对着陈砚,双手轻拢在身前,深深地、郑重地敛衽一礼。
那姿态是旧式闺秀最端庄的礼节,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透着一种被时光打磨过的优雅风骨。
“先生大恩……”
她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,虽依旧带着一丝凉意,却不再是死寂的冰冷,而像山涧流过青石的清泉,“苏婉……永志不忘。”
话音未落,堂屋东面那扇糊着高丽纸的旧式木格窗棂外,浓墨般的夜色悄然褪去了一角。
第一缕极其微弱的、带着水汽的灰白色晨光,如同羞涩的笔锋,小心翼翼地探入窗棂,温柔地、无可阻挡地漫进室内。
那晨光,如同拥有净化一切的力量,轻柔地拂过苏婉素白的身影。
陈砚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,他下意识地想要伸手,想要挽留,却僵在原地动弹不得。
只见那晨光触及之处,苏婉那半透明的、凝实的魂体,如同被阳光照射的薄雪,开始无声无息地、由下而上地消散。
先是素缎的旗袍下摆,化作点点细碎的、闪烁着微光的莹白星尘,升腾而起,融入空气;接着是纤细的腰肢、拢在身前的双手、素白的脖颈……她脸上带着那抹澄澈安宁的、近乎圣洁的微笑,安静地看着陈砚,身体却在晨光中迅变得稀薄、透明。
“嫁衣已成……”
她最后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,又像是某种圆满的宣告,随着她消散的身影一起,回荡在寂静的晨光里,“该走了……”
最后消散的,是她那双清亮如洗、盛满感激与诀别的眼眸。
在彻底化为虚无、融入那片越来越亮的晨光的前一瞬,一点微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