咸阳西市的夜来得比乡野早。
暮色刚漫过渭水堤岸,粮铺的门板便一块接一块上了锁,只留门楣上一盏昏黄的油灯,在渐起的寒风里轻轻摇晃。
赵壮把自己关进后堂那间堆满粮袋的小耳房,借着灯光,将三年来攒下的纳税凭证一股脑倒在矮桌上。
竹简哗啦啦散了一地,像是撒了把长短不一的骨牌。
他蹲下身,一片一片拾起来,指尖划过那些被岁月磨得亮的竹面。
最底下那片竹简边缘已经毛,墨迹也淡了大半,是他刚开粮铺那年的税单。
那会儿他还是个跟着同乡从渭北乡下来的愣头青,租了这间半塌的铺面,连算盘都打得磕磕绊绊,缴税时手心里的汗把竹简洇得皱。
“第一年,秋收税三十七石……”
赵壮喃喃自语,将竹简按年份排开。
油灯的光晕在他脸上游移,映出额角那道浅浅的疤——去年去雍城收粮时,被乱兵的马蹄子蹭到的。
那天他护着粮车在山沟里躲了一夜,天亮时现粮袋破了个洞,心疼得蹲在地上直掉泪,可到了缴税的日子,还是咬着牙把缺损的数目补上了。
他把三年的税单重新誊写在新竹简上,一笔一划,比当年在乡学里描《仓颉篇》还要用心。
第一年三十七石,第二年六十二石,第三年……他的笔尖顿在“九十”
后面,眉头微微蹙起。
记得去年秋收后,廷尉府突然传下军粮急令,西市所有粮商需额外缴粮以充军饷。
当时他的账上只剩九石余粮,若是全缴了,过冬的储备就空了。
“壮儿,留口吃的吧,天寒地冻的,别到时候连伙计们的嚼谷都没了。”
账房老周劝他时,胡子上还挂着白霜。
可他望着城门口贴的军报,上面说北地匈奴又犯边了,心里头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——大哥赵勇就在北地军中,说不定吃的就是他这粮铺的米。
“缴!”
他当时拍了桌子,“多缴十石,凑个整!”
此刻再算,去年的常税九十石,加上那笔额外的军粮税十石,不多不少,正好一百石。
赵壮把笔一搁,长长舒了口气,油灯的光落在他年轻的脸上,映出眼底藏不住的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