纸背面,那些字迹被烟油浸得脆,却在传递中染遍了十几个村庄的指温。
翻开打印稿,夹在里面的老照片掉了出来。
1945年光复那天的合影里,十八岁的他站在后排,胸口别着用弹壳做的徽章,身边的老吴师傅笑得露出缺了的门牙。
周明远用拇指摩挲着照片里师傅的脸,想起光复后第二天,师傅蹲在登记处的废墟前,一片一片捡拾没烧尽的户籍残页。
&0t;得留着,&0t;师傅当时说,&0t;让后人看看这些纸是怎么压着咱们喘气的。
&0t;
正看得出神,手机突然响了。
社区的年轻人说,征集来的抗战物件已经堆满了仓库,让他过去帮忙甄别。
周明远揣着照片往社区走,路过街角的修鞋摊时,看见老张头正在给孙子讲墙上的历史标语。
&0t;这&039;打倒日寇&039;四个字,当年是用鲜血写的。
&0t;老张头的拐杖敲着地面,&0t;那会儿我跟你爷爷,就在这墙根下递过情报。
&0t;
仓库里的物件堆得像座小山。
周明远拿起锈迹斑斑的铜哨时,指腹陷进了哨口的凹痕——这是1944年夏,他在警戒时咬得亮的那只。
哨子内壁还留着牙印,让他想起那个暴雨夜,他躲在槐树后,看巡逻队的手电筒在巷子里晃来晃去,把哨子咬得满嘴血腥味。
&0t;这个得收进馆里。
&0t;他把铜哨放进贴了标签的木箱,又拿起件打满补丁的棉袄。
棉花从破洞里露出来,像极了1943年冬,他裹着这件棉袄在雪地里放哨的模样。
当时北风卷着雪沫子往领子里钻,他却死死盯着日军营房的方向,直到棉袄冻成了硬邦邦的壳。
甄别工作一直持续到黄昏。
周明远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家走,路过幼儿园时,听见孩子们在唱新学的童谣:&0t;萤火虫,提灯笼,照亮爷爷打冲锋&0t;他站在铁门外,看着夕阳把孩子们的影子拉得老长,突然想起1945年夏夜,游击队举着松明火把行军的场景。
那些跳动的火光在田埂上蜿蜒,像条活过来的火龙,把黑暗烧出了无数个窟窿。
晚饭时,孙子举着历史课本跑来:&0t;爷爷,书上说你们破坏户籍统制,是不是像玩捉迷藏?&0t;周明远夹菜的手顿了顿,指着窗外的月光说:&0t;比捉迷藏险多了。
那会儿我们躲的不是玩伴,是能要人命的狼。
&0t;他给孙子讲1944年那次,他把户籍底册藏在冬瓜地里,看着日军的刺刀在瓜叶间翻来翻去,心都提到了嗓子眼。
夜深时,周明远坐在书桌前,翻开摊开的稿纸。
台灯的光晕里,他提笔写下:&0t;1943年的春天,我们在墙缝里藏了两样东西:传单和希望。
&0t;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中,他仿佛听见无数细碎的声响——是1943年的印刷机在转动,是1945年的火焰在噼啪,是1950年的笔尖在游走,最后都汇入此刻窗外的虫鸣,在月光里酿成了酒。
纪念馆开馆一周年那天,周明远站在新落成的纪念碑前。
黑色的花岗岩上,&0t;铭记&0t;两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闪闪亮,像极了当年烧不尽的传单残片。
他看着络绎不绝的人群里,有白苍苍的老者在抚摸碑壁,有背着书包的学生在抄录铭文,突然明白老吴师傅当年为什么要捡那些残页——有些东西烧不掉,就像有些记忆埋不住,它们会在时光里长成参天树,让每个路过的人,都能摸到那些深嵌在年轮里的伤痕与火光。
闭馆的钟声响起时,周明远最后一个离开展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