葱花。空气湿冷而滞重。窗外的雨仿佛没有尽头,泼洒在水泥地上,溅起浑浊的水花。时间在哗哗的雨声中粘稠地流淌。当他再次开口时,声音像是从一口很深很枯的井底艰难地拽上来,带着沉滞的回响,每一个字都沉重地砸在潮湿的空气里。
“……五万块,”他突兀地吐出这个词,像是在咀嚼一块冰冷的铁片,“她们说的不全是假的。”他没有看我,目光定定地落在对面墙壁上一块模糊的水渍上,仿佛那水渍里藏着过往的影子。“在部队最后那几年……到了冰点了。”他嘴唇动了动,似乎想描述那极致的寒冷,最终只化作一声极其压抑的、沉重的叹息。
“家属院那巴掌大的地方,墙薄得像纸。白天还好,训练场上的号子震天响,能把什么都盖住。可一到晚上……”他的声音沉了下去,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,“熄灯号一吹,整个营区都沉下去。家属院里那点动静,吵架的声音,摔东西的声音,隔壁左右听得一清二楚。玻璃杯砸在地上的脆响,能吓得隔壁小孩哇哇哭。”
他微微闭上眼睛,像是在忍受某种巨大的不适。“吵什么呢?”我问,声音放得很轻,生怕惊扰了他此刻艰难的回溯。
“鸡毛蒜皮。”他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苦涩的弧度,像是在笑,又像是在忍受巨大的痛楚,“她嫌部队清苦,嫌钱少,嫌回不了家,嫌看不到出路……嫌我这个人,死板,没本事……”他一一数落着,语气却异常平静,仿佛在说别人的事。“我是闷葫芦,当兵当傻了,不懂那些弯弯绕绕,也没法给她想要的生活。她怨气冲天,像一堆晒干的柴火,一点就着。”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用力,指节因为紧握而泛白,几乎要嵌进那粗糙的搪瓷缸子里。“三天两头吵,翻来覆去就是那些话,吵得整个家属院都听得见。邻居劝架的来了又走,脸上都挂着尴尬。”
他深吸了一口气,那口气仿佛吸尽了楼梯间所有稀薄的空气。“后来……我也累了。心被吵得冰透了。”他终于抬起眼睑,浑浊的眼睛直视着前方无尽的虚空,里面是一种被长久煎熬后的麻木和决绝,“吵到最后一次,我提了。我说,离吧,这样下去,两个人都毁了。”
“她呢?”我的声音几乎被窗外的雨声吞没。
“她?”老吴的鼻腔里发出一声极其短促、冷冽的哼声,像冰块碎裂,“她靠在门框上,脸上没有一点意外,只有算计的精光,亮得刺眼。”他模仿着那个姿势,肩膀微微歪斜,下巴微抬,眼神里透出一种刻骨的寒意。“她说,‘离?行啊。离可以。’”他顿了顿,每一个字都像从冻土里抠出来,带着冰碴,“‘孩子我不管,带走孩子也行,你得给我五万块。一分不能少。’”
“五万……”我喃喃重复着那个数字,九十年代的五万块,像一座山压在心头。
“五万。”老吴重重地点了下头,脸上肌肉僵硬地绷紧,沟壑显得更深了,“四百多块一个月的津贴,不吃不喝,十年!十年都攒不够!”他猛地伸出那只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,在空中狠狠一劈,像是在斩断什么,又像是在发泄那股积压已久的、无处可去的愤懑与绝望。“天文数字!那时候对我来说,就是天塌下来都顶不住的债!真就是把我骨头砸碎了卖了骨髓,也凑不齐这个数!”
沉默再次降临,比之前更加沉重,几乎令人窒息。窗外的雨声显得格外喧嚣。他盯着自己那只粗糙的手,久久地、久久地沉默着。楼梯间的寒意顺着地面钻进骨髓。
“所以……就一直拖着?”我轻声问,不敢打破这沉重的宁静。
“拖了四年,”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,空洞而疲惫,“四年……同一个屋檐下,两个陌生人。空气都是臭的,僵的。她看我的眼神,像看一堆垃圾,还不如垃圾。我……”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,喉结剧烈地滚动,“每天训练完,都不想回去。营房熄灯了,就在操场边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