写字楼茶水间的气味浑浊复杂——廉价溶咖啡粉撕开包装时爆的虚假浓香,不锈钢热水器沉闷的嗡鸣带出的陈旧水汽,还有清洁剂奋力挣扎出的那点柠檬味,所有气息都拧在一起,沉甸甸地悬浮在午后粘稠的空气里。
我端着杯子进去续水,一眼就瞥见角落矮凳上蜷着的王阿姨。
她是我们公司的保洁,瘦小的身子几乎要陷进那硬塑料凳子里,正捧着一个褪色白的塑料饭盒,头埋得很低,筷子尖极其小心地拨弄着里面的东西。
“王阿姨,午饭这么晚?”
我随口招呼一声。
她骤然抬头,像受了惊吓的小动物,脸上迅堆起一层局促又惶恐的笑意:“田主管……哎,吃过了吃过了,下午活多,垫吧垫吧。”
她下意识地用手去捂饭盒口,动作却慢了半拍。
我看清了。
半块干裂开的馒头,旁边是极吝啬的一小撮深褐色、粘结成团的咸菜丝,颜色浑浊黯淡,透着一股陈年咸缸底子才有的沉郁气味,甚至还隐隐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、令人不安的霉味儿。
她骨节粗大的手指紧紧攥着那双磨得油亮的旧筷子,指甲缝里的污垢像是长进了皮肉里。
我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,没再说话,转身去接热水。
王阿姨在我们公司有些年头了,永远是那两身洗得硬、领口袖口都磨出了毛边的深蓝色工装轮换着穿。
花白头永远紧紧缩在脑后那个寒酸的小网里。
她的背似乎永远无法真正挺直,像一张被生活拉得太久的弓。
后来我才从零星几句闲谈里知道,她是个单亲妈妈,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,儿子挺争气,是大学生。
那天下午我去楼梯间透气,厚重的防火门推开一条缝,里面没开灯,昏暗得像隔世。
就在这浓稠的昏暗里,我听到了压抑的、被泪水彻底泡透的声音,是王阿姨。
“……志强啊,你……你这是要赶妈妈走?”
声音抖得不成样子,“那房子……妈的付款……还有足足十六万的装修钱啊……妈三年……整整三年没舍得给自己添一件新衣服……”
那声音里的绝望几乎要把空气撕裂。
我的脚钉在了原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