板路被雪覆了薄薄一层,缓慢的马蹄声踏破寂静。秦飞带着十名玄夜卫卒护送着黑漆灵车而来,车轮碾过积雪,留下两道深痕,像两道未干的泪痕。灵车由两匹瘦马拉着,车辕上挂着一面白旗,上书“忠烈谢守备之柩”,风卷着白旗飘动,似有无声的呜咽。
谢府老管家领着仆役候在门前,见灵车到,老泪纵横地扑上前,扶着车辕哽咽:“少爷……您总算回家了……”幸存的三名宣府亲兵从车上跳下来,皆身着血污的战袍,有的断了臂,有的耳际缠着绷带,见到迎上来的秦飞,“噗通”跪倒在地,泪水砸在雪地上:“秦指挥使,谢守备他……西城门破时,还喊着‘守边土、护大吴’,直到最后一口气,都没松开刀……”
秦飞扶起三人,声音沉重:“辛苦你们了,太保快到了,先将灵柩抬进正厅,谢守备的遗物都小心收好。”
亲兵们小心翼翼地将灵柩抬下车——棺木是宣府当地的普通梓木,未上漆,仅覆着谢勉的青布战袍。战袍肩甲处有箭孔,后背有铳伤的破洞,暗褐色的血污已凝成硬痂,是少年战死时留下的痕迹。随棺的还有一把环首刀,刀身卷了七处刃口,刃尖嵌着一点胡兵的皮肉残渣;一方绢帕,上面是“死守边土”四个字,“死守”二字是金水桥时的血书残片,“边土”二字是谢勉在宣府补写的,血痕新鲜,应是战死前一日忍着剧痛所书。
正厅很快布置成临时灵堂,青幔低垂,白幡从梁上垂落,风过幔动,带着刺骨的寒意。供案上摆着谢勉的灵位,暂书“宣府卫守备谢公勉之灵位”,旁边依次放着环首刀、青布战袍、血书绢帕,还有半块干饼——是谢勉赴宣府时,老管家塞给他的,亲兵说“守备一直没舍得吃,揣在怀里,直到……”
秦飞正安排仆役摆上祭品,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。谢渊来了,一身玄铁铠甲未卸,甲缝里还沾着城头的沙砾和雪粒,往日挺直的脊背似弯了几分,脸上的风霜与悲痛交织,连鬓角的白发都似多了几缕。
“勉儿呢?”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,目光扫过正厅,落在灵柩上时,脚步猛地顿住。他一步步走过去,动作缓慢得像怕惊扰了什么,伸手抚上棺木,冰凉的梓木触感透过指尖传来,像触到谢勉早已冷透的身体。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,砸在棺木上,晕开一小片水渍。
“太保,这是谢守备的绝笔信,亲兵从他怀内找到的。”秦飞递过一封折叠的信纸,纸角染着暗红的血,字迹却仍遒劲有力。谢渊接过,指尖轻轻展开,是谢勉的笔迹:“父鉴:儿守宣府,见边土苦寒,士卒皆愿死战,儿亦不敢退。西城门今日危矣,儿知或难归,唯念父教‘守土即守家’,儿虽死,亦无憾。望父保重,勿为儿悲,续护京师,续护大吴。儿勉绝笔。”
信末有几处模糊的血痕,应是谢勉写毕后,伤口流血浸染所致。谢渊捧着信纸,手指微微颤抖,仿佛能看到少年在宣府的烛火下写信的模样——或许正忍着肩臂的伤痛,或许已听到城外的胡骑嘶吼,却仍一笔一划写下对父亲的嘱托,对家国的忠诚。他想起谢勉小时候,总缠着他写家书,说“父的字有力量,儿要学”,如今少年的字里,也有了护家国的力量,却再也没法亲手交给父亲。
“太保,礼部林侍郎来了,说按‘五品官丧仪’主持家祭。”管家轻声禀报,打断了谢渊的思绪。
谢渊将绝笔信小心折好,塞进怀里,贴着心口的位置,然后对秦飞道:“你先陪着林侍郎,某去换身素服。”他转身走向内院,铠甲的关节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,每一步都像踩在心上——他想快点见到勉儿,又怕面对这阴阳两隔的事实。
家祭仪式由林文(正三品,礼部侍郎)主持,按“五品官丧仪”行三上香、三奠酒之礼。谢渊换了一身素色布袍,去掉了所有配饰,头发用一根素银簪束起,往日威严的太保,此刻只剩丧子的悲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