踹竟掉了一角,露出里面未烧透的陶土。
“杨侍郎,”
谢渊的声音低沉如寒铁,“某昨日亲至西北角楼,见木梁朽坏如腐棉、城砖酥裂似散沙,为何记录上写‘完好’?刘敬(工部营缮清吏司主事,正六品)何在?让他来见某!”
杨武面露难色,袖手微微颤:“太保,刘敬说……说那是‘雨雪侵蚀的临时痕迹’,不算朽坏,还拿了周瑞侍郎的手谕,言‘验收已毕,再查即扰工部公务’。”
“周瑞的手谕?”
谢渊猛地将册子摔在雪地上,积雪溅起沾湿书页,“周瑞已革职下狱,其手谕形同废纸!
刘敬这是借旧党余威,匿城防之弊,欲以士卒之命填此危楼!”
他转身看向城楼下的士卒,目光扫过一张张蜡黄的脸——有的靠在垛口旁,双手捂着肚子,喉头不时滚动,显然是饿极了;有的裹着补丁摞补丁的旧衣,在寒风中缩成一团,牙齿打颤;一个十七岁的新兵,怀里揣着半块冻硬的窝头,偷偷啃了一口,见谢渊看来,慌忙将窝头藏进衣襟,眼神里满是惶恐。
谢渊放缓语气,走到那名新兵面前,蹲下身。
新兵紧张得想要站起,却被谢渊按住肩膀。
“饿了吧?”
谢渊从怀中掏出一块油纸包着的干饼——这是他今日的口粮,油纸已被体温焐软,“拿着,吃了才有力气守城门。”
新兵怔怔地接过饼,眼泪突然滚落,砸在雪地上,瞬间融成小坑:“太保……俺们不饿,俺们能守住德胜门!”
谢渊摸了摸新兵的头,指尖触到他冻得冰凉的耳朵,心里一阵酸。
他站起身,对杨武道:“你即刻去工部,传某口谕:命张毅尚书(正二品)半个时辰内派匠人携木料、新砖来德胜门,修缮木梁、更换城砖,迟则以‘延误城防’论罪,匠人、督工官一并查办!”
杨武躬身领命,刚要转身,又被谢渊叫住:“若工部推诿,便说某亲赴太庙请旨,定要查个水落石出!”
杨武离去未久,户部侍郎陈忠(正三品)跌撞跑来,官袍下摆沾满雪泥,脸色比雪还白:“太保,祸事!
王述(户部郎中,正五品)扣了德胜门粮饷七千石,称‘通州仓粮受潮需核验’,可某派去的人回禀,仓中粮谷满囤,只是王述私售给粮商,得银三百两入了私囊!
某欲拿人,他却躲进刑部李彬郎中(正五品)府中,李彬竟说‘无诏捕官,乃违律之举’,还命人拦阻!”
谢渊攥紧拳头,指节泛白如霜,喉间一阵紧——内奸未除,旧党盘根,城防是朽木,粮饷被私吞,这德胜门,分明是座架在火上的危楼!
他走到城楼最高处,望着漫天飞雪,心里翻涌着焦虑与愤怒:若匠人不至,粮饷不到,瓦剌骤至,这五千士卒、数万百姓,该如何自处?
辰时三刻,瓦剌的号角声刺破雪幕,凄厉如鬼哭。
谢渊猛地抬头,只见万余瓦剌骑兵簇拥着十二门红夷炮,踏雪而来,马蹄踏在冻硬的官道上,震得城垣微微颤,扬起的雪雾遮天蔽日,竟似一条白色巨蟒,张开血盆大口扑向德胜门。
“滚石、热油备妥!
火炮架起!”
谢渊的嘶吼穿透风雪,士卒们闻声而动,有的扛着百斤滚石堆在垛口,有的将滚烫的热油倒进铁桶,蒸汽混着雪雾,模糊了视线。
可当士卒们去搬火炮时,却传来惊呼声——三门火炮的炮轮断裂,两门炮膛有裂纹,皆是之前试炮时震损,工部迟迟未修,如今能用的,只剩五门。
“太保,能用的火炮只有五门!”
负责火炮的校尉跪在雪地里,声音带着哭腔。
谢渊闭了闭眼,再睁开时,眼底只剩决绝:“五门便五门!
对准胡贼炮阵,先挫其锐气!”
<