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语
《大吴史?世宗纪》载:"
德佑十四年十一月初一,瓦剌三扰宣府卫、两袭大同粮道,边报日至者七,神京戒严。
帝萧桓夜不能寐,漏下三鼓召内阁入西苑暖阁密议,议题唯迁南都以避锋一事。
时内阁辅徐文渊、次辅李东阳、兵部尚书谢渊、户部尚书王直、玄夜卫指挥使周显咸在,议至天曙,未得定论。
"
《玄夜卫档?密议录》补:"
文渊素与江南盐商交厚,德佑十四年秋,其弟徐文彬在南都购宅三所,又私囤漕粮两万石于秦淮河畔私仓,此节玄夜卫早察,未及奏报。
密议前一日,文渊曾遣人致信南都巡抚,言帝意渐动,迁策可期,信中需备舟楫百艘,以待圣驾之语,为玄夜卫截获,存于诏狱署东库《徐文渊案初勘卷》。
又查暖阁地砖缝,留有文渊所遗江南漕粮可支三月字条,笔迹与户部漕粮损耗账册批注一致,盖文渊欲以虚粮数惑帝。
"
《大吴会典?内阁职掌》注:"
国朝(大吴)内阁自元兴帝定官制,掌票拟章奏、议国家大政,凡军国重事,帝召内阁密议,需有六科给事中监察,然此次密议,文渊以事急恐泄奏请罢监察,帝许之——实文渊欲避六科耳目,暗促迁议。
"
紫宸漏下议迁惶,边报频传帝意茫。
辅私囤江南粟,将军力护塞垣霜。
暖阁烛影摇权斗,地砖痕藏诡谲章。
莫待舟楫离北阙,始知忠骨冷边荒。
紫宸夜议定守疆,漕运粮充塞垣强。
奸相伏诛朝纲肃,将军浴血卫边荒。
民呼万岁街前沸,帝祭忠魂祠里香。
莫谓北阙无险守,人心便是最坚防。
德佑十四年十一月初一的夜,西苑暖阁的烛火被风卷得忽明忽暗。
萧桓坐在紫檀木御案后,指尖捏着的边报已被汗浸得皱——宣府卫百户张谦的急报上,"
瓦剌骑至城下,箭如雨下"
的字迹被血渍晕开,字里行间的绝望像针,扎得他眼眶酸;大同卫指挥使王三的奏疏更急,"
粮道被袭,运粮卒死伤者半,现存粮仅支十日"
,末尾的"
臣愿死守,乞陛下定"
八字,笔锋重得几乎戳破纸页。
他抬手揉了揉眉心,御案上还摆着岳峰的血书——那是上月谢渊从大同卫城楼残骸中寻得的,血字"
死守京师"
已黑,却仍能看出落笔时的决绝。
萧桓想起上月祭拜岳峰祠时,王三捧着的"
吴"
字砖,砖缝里嵌着的孩童头,突然觉得胸口闷:若真迁南京,那些在独石口、宣府卫死难的百姓,那些像岳峰一样埋骨边关的将士,他们的忠魂该往何处归?
"
陛下,内阁诸臣已在殿外候旨。
"
内侍李忠的声音轻得像羽毛,却惊得萧桓手一抖,边报滑落在地。
他弯腰去捡,指尖触到地砖上的一道裂痕——那是永熙帝在位时,御驾亲征瓦剌前,在暖阁议事时不慎踢裂的,当时永熙帝说"
朕在,京师在"
,如今这句话,还在殿梁上绕着。
徐文渊第一个走进暖阁,藏青色的袍子扫过门槛时,他刻意放慢了脚步,目光飞快扫过御案上的边报——看见"
大同粮仅支十日"
的字样,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。
他躬身行礼时,腰间的玉带"
叮"
地撞在案角,露出袖中半张折叠的纸,萧桓瞥见上面"
南都"
二字,却没作声。
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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