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刻着“赵武”
,旁边插着他那杆断矛,矛尖还挂着块染血的黑布——是从张禄帐里搜出来的,上面绣着北元的狼图腾。
周明远走过去,把木盘放在土堆前,张禄的级正对着木牌,像是在受审。
“老营官,看见没?”
他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,“这狗贼,给您赔罪来了。”
风卷着纸灰飘过,落在级的脸上,像撒了把白盐。
两个少年兵蹲在旁边,正用石块垒圈。
他们是忠勇营仅存的幸存者,一个断了右臂,一个少了左耳,此刻都用没受伤的手往石圈里摆东西:陈三爱啃的硬面馍、李狗剩的灰雁羽箭、老伙夫王大娘的铜锅铲……每件遗物上都沾着血,硬面馍上的牙印被血泡得涨,锅铲的边缘卷着,是王大娘用它拍过北元兵的头。
“周大哥,”
断臂的少年突然开口,声音颤,“狗剩说,要是他死了,就把他的箭插在城门上,让灰雁看见,知道他守着关呢。”
周明远扭头,看见城门的箭孔里果然插着支灰雁箭,尾羽在风里抖得厉害,像只挣扎的鸟。
他想起三天前,李狗剩就是顺着这箭孔往外射箭,被张禄的亲卫从背后砍中,箭杆还插在敌军的喉咙里,人却摔下了城楼。
名册突然从手里滑落,“啪”
地砸在石圈旁。
周明远弯腰去捡,看见最后一页的空白处,有行歪歪扭扭的字,是用鲜血写的:“告爹娘,儿守关了,勿念。”
字迹被泪水泡得虚,却能看出写得极用力,笔尖划破了纸。
他突然想起,这是陈三的字,那孩子总说“写不好字,就用血写,血字不会褪色”
。
“都静着!”
周明远突然提高声音,把名册重新举起来,对着六十个土堆,一字一句地喊,“弟兄们,张禄伏法了!
北元兵退了!
这关,咱们守住了!”
他的声音在空荡的城门下荡开,撞在砖墙上,碎成无数细小的片,像是那些没说出口的话——陈三的爹娘还在等着儿子回家娶亲,李狗剩的妹妹还盼着哥哥带雁毛回去做毽子,老营官赵武的孙子明年该启蒙了。
夕阳沉得更低了,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,叠在土堆上,像给忠魂盖了层薄被。
周明远拔出腰间的短刀,割破指尖,血珠滴在名册的封面上,与赵武的笔迹融在一起。
“我周明远在此立誓,”
他举着滴血的手,对着土堆深深鞠躬,“你们未竟的事,我们来做;你们护着的关,我们守着。
黄泉路上等着,等我们把这天下的贼都清干净了,就来陪你们喝庆功酒!”
两个少年兵跟着拔刀,断臂的用牙咬着刀鞘,少耳的用左手举刀,刀刃在残阳下闪着冷光。
木盘里的级不知被什么惊了,突然滚了半圈,脸朝着城门的方向,像是在看那支灰雁箭。
风卷着名册的纸页哗哗作响,六十个名字在风中颤动,像是在应答。
暮色漫上来时,他们在石圈里点了火。
火光照亮了张禄狰狞的脸,也照亮了名册上暗红的字。
周明远把级扔进火里,听着皮肉烧焦的脆响,突然想起赵武常说的那句话:“杀贼不是为了痛快,是为了让活着的人,能抬头走路。”
火苗舔着名册的边角,却没烧透,那些血写的名字在火里泛着暗红光,像一颗颗不肯灭的心。
夜渐深时,城门上的灰雁箭还在抖。
周明远披着残甲,站在六十个土堆前,听见风里传来细碎的声响,像是有人在哼忠勇营的营歌。
他知道,那是弟兄们还没走,他们在听着,听着这些活着的人,怎样把他们用骨血浸过的城门,守得更牢,守得更久。<