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大吴史?德佑帝本纪》载:"
十四年八月十六日,帝萧桓入大同卫。
时城破甫三日,尸骸枕藉如丘,街巷积血盈寸,踏之粘靴,腥气逆人。
帝屏驺从,步进十字街,至钟楼旧址。
见断柱犹立,铁链缠缚其上,环间血痕紫黑,擦痕宛然——询知为岳峰就缚处。
帝遽免冠投地,顿砖上,血痕与泪相混,恸哭失声,左右侍臣皆俯不敢仰视,惟闻砖地叩击声与泣声相续。
"
《玄夜卫档?扈从录》补:"
帝入大同前,玄夜卫百户周显呈岳峰血书残页七纸,内镇刑司二十七人通敌语,与钟楼砖缝所获账册核对,墨痕、印鉴毫厘无差。
帝执纸于掌中,指腹摩挲血痕,泪落纸页,晕开通敌二字。
及十字街,见砖缝中嵌断矛,长三尺许,矛尖犹带齿痕,深及三分(后经玄夜卫验视,确为岳峰齿所啮,齿痕与峰生前医案所载臼齿形态吻合)。
帝命以素锦裹矛,亲捧之入忠烈祠,袍角沾血犹未觉。
"
残城暮,血街砖上蹄痕露。
蹄痕露,断链犹在,恨如缕。
免冠俯,颓垣戟锈埋忠骨。
埋忠骨,钟楼月冷,哭声入土。
八月十六,辰时。
大同卫的晨雾裹着三重气息——最浓的是血腥,像陈年的醋坛被打翻,混着淡淡的马粪味;中层是焦糊气,西巷口那棵老槐树的枝桠上,还挂着北元兵悬尸的绳索,绳端缠着半片烧焦的甲叶,风一吹,甲叶碰撞如碎铃;最底是若有若无的米香,来自昨夜巷战中被打翻的粥摊,黏在砖缝里的米粒已黑,却仍能辨认出是陈米。
萧桓的銮驾碾过街上凝结的血痂,车轴出沉闷的声响,每碾过一处凸起,车厢里就晃出半盏残茶——那是他凌晨未喝完的,此刻茶渍在案几上蜿蜒,像幅残缺的舆图。
他掀开车帘的手指顿了顿,指腹触到帘上的铜环,环上还留着去年秋猎时岳峰替他擦拭的痕迹。
目光扫过两侧的断墙:东墙第三垛砖上嵌着支北元箭,箭羽已被血浸成紫黑;西墙的弹痕里卡着半片吴兵的衣料,青灰色的粗布上,用红线绣的"
阳"
字(阳和口的标记)只剩半边。
"
陛下,钟楼就在前面。
"
周显的声音带着哽咽,他怀里的木匣用锦缎裹着,缎面绣的缠枝莲已被血水浸得暗。
萧桓接过木匣时,指尖触到匣底的潮湿——是周显一路捧着,手心的汗洇透了锦缎。
打开木匣,半块麻纸躺在其中,"
勿念,死战"
四字的笔锋里还嵌着细沙,那是钟楼砖缝里的尘粒。
他突然想起三年前殿试,岳峰的策论铺在御案上,纸角微微卷起,"
边事之患,不在外寇,而在中蠹"
那句,自己当时用朱笔在旁批了"
过激"
,此刻麻纸的褶皱里,仿佛还留着岳峰握笔时指节的压痕,烫得他掌心颤。
巳时,十字街口的风突然转了向,卷着尸臭直扑人面。
萧桓屏退左右,靴底踩在砖上的声响格外清晰,每一步都像踩在鼓面上。
钟楼残柱比记忆中矮了半截,断口处的砖茬新崭崭的,是北元兵想推倒时用斧劈的。
铁链缠在柱上,最下端的环扣已被挣得变形,链节间的血痕呈喷射状——玄夜卫验尸时说,这是岳峰被缚后仍挥臂击敌,血从伤口溅上去的。
"
岳将军"
萧桓的膝盖重重磕在砖地上,礼帽滚落时,檐角的珍珠擦过血痂,留下道莹白的痕。
他伸手抚过柱上的齿痕,那是岳峰被北元兵用矛杆砸