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渊的指尖点在“易子而食”
四字上,纸张因用力而微微颤,“若开战,征兵、征粮、征徭役齐来,这些百姓只会死得更快——难道‘强主’之名,要靠百姓的白骨堆成吗?要靠边军的鲜血染红吗?”
他的目光如炬,缓缓扫过附和李穆的勋贵们,声音陡然转厉:“威远伯家宅千间、粮仓万石,成山侯府里金银堆积如山,自然不怕征调;可边军百户王老实,儿子死在云州寨,妻子还在挖野菜充饥,他怕!
兖州流民李二狗,父母饿死在运河边,自己靠讨饭活命,他更怕!”
这话像一把尖刀,狠狠戳中了最痛的实情,殿中顿时安静下来,连檀香都仿佛凝固了。
主战的武将们纷纷垂下眼睑,有的捻着胡须,有的盯着地面,再无人高声附和——谁都清楚,谢渊说的是血淋淋的现实,只是没人敢像他这样当众揭开这层遮羞布。
“谢御史这是离间君臣!”
镇刑司太监魏忠的党羽、随堂太监王瑾突然尖声插话,他虽因前日谍案暂避风头,此刻却忍不住跳出来,“陛下乃天子,岂能被匹夫之言左右?史书重‘决断’轻‘苟安’,谢御史阻碍开战,是想让陛下留骂名!”
这话阴狠,直指谢渊“欺君”
。
谢渊毫不畏惧,再次叩:“臣不怕死,只怕陛下被虚名所误!
臣愿以御史台印作保,若整饬边军、筹足粮草后仍畏战,请斩臣以谢天下;但若此刻强战致败,请斩妄言开战者以谢边军、谢百姓!”
他的声音掷地有声,额头的红痕在晨光中格外醒目。
萧桓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御案上的《汉唐边战录》,那是幼时太傅常讲的课本,上面“李陵无面目报陛下”
的批注、“高骈兵溃南疆”
的朱笔圈点,此刻都像在无声控诉。
他想起去年山东赈灾时,亲眼见百姓煮树皮充饥,孩童瘦得只剩皮包骨;想起周毅空荡荡的裤管,王老实血书上的“十七弟兄”
——这些都比“强主虚名”
更沉重。
“威远伯说‘后世骂名’,”
萧桓的声音打破死寂,带着深思熟虑的沉稳,“可朕更怕眼前的哭声。
史书会记‘德佑帝’如何,但百姓只会记‘能不能活下去’,边军只会记‘有没有甲胄弓箭’。”
他看向李穆,语气严肃,“‘强汉盛唐’不是靠一时冲动,是靠富民强兵、步步为营,朕不能学汉武帝的急功近利,更不能步唐僖宗的后尘。”
内阁辅杨荣一直沉默捋须,此刻终于出列,声音苍老却有力:“陛下圣明。
谢御史引史鉴今,句句在理。
兵事需‘三备’:备粮、备军、备民,如今三备皆不足,确实当慎。”
他转向群臣,目光扫过主战派,“诸位勋贵若真忧国,当助陛下筹粮、整军,而非只喊‘开战’二字——空言误国,实干兴邦。”
杨荣是三朝元老,说话极有分量,他一表态,原本附和李穆的官员纷纷低头,主战派的气焰顿时矮了半截。
李穆张了张嘴,却在杨荣锐利的目光下把话咽了回去——他知道,这场“虚名之争”
自己又输了。
“谢御史平身。”
萧桓的声音温和了些许,“你所奏‘三备不足’,朕已知晓。
即日起,暂停‘开战’之议,全力筹备粮草、整饬边军、安抚百姓。”
他看向户部、兵部,“王佐牵头筹粮,周毅协助整军,谢渊督查赈灾,三个月后再议边事。”
谢渊叩起身时,膝盖已有些麻,他拾起官帽重新戴好,乌角带的铜扣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。
殿中檀香依旧缭绕,却少了几分剑拔弩张,多了几分务实的沉静——所有人都明白,这场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