于修成了。
从城西的村落一直通到城东的集市,三里长的路全用青灰色石板铺就,石板间的缝隙用糯米灰浆灌实,平整得能映出天上的云影。
路两旁种上了垂柳,柳条垂到路面上,风吹过,柳条轻扫石板,像在给路人拂尘。
百姓们赶着牛车走在路上,车轮碾过石板出“咕噜咕噜”
的轻响,再没有往日的颠簸;孩子们背着书包跑过,鞋子踏在石板上“嗒嗒”
作响,笑声洒满了一路。
乡绅们又来找谢渊,这次没带金匾,只捧着一卷图纸。
周明轩指着图纸上的石碑图样:“大人,路修好了,百姓们都念着您的好,想在路口立块碑,把您的功德刻上去。”
谢渊看着图纸上“为民修路”
的字样,轻轻摇了摇头:“路是乡绅捐银、百姓出力修的,我不过是提了个建议,哪有什么功德?”
他走到路口,望着来往的百姓,“要立就立块无字碑,碑上不用刻字,让后人走过这条路时,知道当官的好不好,不在石碑上的文墨,而在脚下的路平不平,心里的秤准不准。”
乡绅们拗不过他,最终在路口立了块丈高的青石碑。
石碑没有刻一个字,只在碑顶刻了几朵朴素的稻穗花纹,象征着“为民谋食”
。
百姓们路过时,都会对着石碑深深作揖:老人摸着碑面,念叨着“谢大人修的好路”
;孩子们在碑旁追逐打闹,却从不用石子划碑;连赶车的车夫路过,都会勒住缰绳,让马儿慢步走过,生怕惊扰了这块无字碑。
德佑二十四年秋,谢渊奉旨离浙返京。
百姓们自沿着新修的青石板路相送,从城西一直排到钱塘码头,路两旁站满了人,手里捧着新做的布鞋、刚摘的鲜菜、缝好的布袜,却没人敢上前——他们都记得,这位谢大人从不收礼。
周明轩代表百姓走到谢渊面前,他手里捧着双布鞋,鞋面上纳着细密的“万字纹”
,鞋底垫着软棉。
“大人,这鞋不是礼,是百姓的一点心意。
路修好了,您回京的路远,穿双软底鞋,脚能舒服些。”
谢渊接过布鞋,鞋面上还留着老人冻裂的手指印,他攥着布鞋,对着百姓深深一揖:“多谢父老乡亲,这条路,我记在心里了。”
船缓缓驶离码头,谢渊站在船头,望着越来越远的青石板路,望着路口那尊在夕阳下矗立的无字碑。
他整理了一下衣襟,对着石碑的方向躬身行礼,动作庄重而虔诚。
粗布长衫的后背在风中微微扬起,露出里面打了个补丁的里子,补丁的针脚歪歪扭扭,却是他自己缝的。
萧桓站在他身后,望着谢渊弯腰的背影,望着岸边百姓挥手的身影,望着那条青石板路在暮色中渐渐隐入炊烟。
他突然明白了——所谓清廉,从不是挂在嘴边的“分文不取”
,而是把自己放得比百姓还低,和他们一起踩泥路、抬石板;所谓功德,从不是刻在石碑上的“青天在世”
,而是留在百姓心里的惦念,是他们走过平路时的踏实,是他们提起“谢大人”
时眼里的光。
那无字碑上的空白,其实写满了最珍贵的字——公道自在人心,民心即是丰碑。
片尾
德佑二十四年秋七月,左都御史谢渊巡抚浙江结案,乡绅沈万山因强占民田、草菅人命被判斩立决,杭州知府张敬、镇刑司千户王彪等涉案官员皆伏法,所贪银两悉数追还,强占的万亩良田归还原主。
浙江百姓为谢渊修“谢公路”
,立无字碑于路口,往来百姓皆敬之。
帝闻之叹曰:“谢卿拒金匾而修民路,立无字而存民心,此真‘巡抚’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