浆跳上堤岸,刚走两步,麻底鞋就吸满了泥水,沉甸甸地贴在脚上,冰冷的泥浆顺着鞋洞灌进鞋里,冻得脚趾麻。
他却浑然不觉,弯腰捡起一块卡在堤缝里的碎石,掂了掂:“顶多十斤。”
随行的老河工张老汉叹了口气,浑浊的眼睛里滚出泪来:“大人有所不知,去年冬修堤时,刘三带的石料队,半道上就把条石换成碎石,监工收了他两贯钱,称重时闭眼报数‘三十斤’。
我们几个老河工劝过,说‘这石头挡不住洪水’,反被刘三的打手按在泥里打,腿都打断了……”
谢渊扶住老汉的胳膊,指腹触到他枯瘦手臂上的疤痕,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了。
次日清晨,周瑞率河南布政使、按察使等官员出城迎接。
见谢渊一身洗得白的布衣,裤脚沾着泥,脚上一双磨出毛边的麻底鞋,身后只有四个玄夜卫,连个随从都没有,周瑞眼底闪过一丝不屑,脸上却堆起笑:“谢大人一路辛苦!
下官在巡抚衙门备了宴席,有黄河鲤鱼、开封酱菜,为您接风洗尘。”
谢渊摆摆手,声音带着彻夜勘察的沙哑:“宴席不必,先带本官去看赈灾粥棚。”
粥棚设在城隍庙前的空地上,十几顶破烂草棚下,百姓排着蜿蜒的长队,个个面黄肌瘦,衣衫褴褛。
轮到领粥的人,捧着豁口的粗瓷碗,碗里的稀粥清得能照见人影,捞半天才能挑出几粒米。
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刚领到粥,孩子哭着要“稠点的”
,妇人含泪把自己碗里的米拨给孩子:“乖,能有口水喝就不错了。”
谢渊走过去,舀起一勺粥,粥水顺着勺子边缘淌下,几乎没什么米星:“这就是你奏报里的‘灾民皆有赈济’?”
周瑞脸色一僵,慌忙辩解:“大人有所不知,灾情来得太急,粮款一时周转不开,下官已上奏朝廷请拨续银。”
谢渊没接话,转身让赵勇取出一卷黄纸,“啪”
地贴在城隍庙斑驳的墙上——那是朝廷赈灾银的明细清单,用小楷写得工工整整:“德佑二十一年八月初六,朝廷拨赈灾银十万两,指定购粮五千石(每石价银二两)、购布三千匹(每匹价银五钱),经办人:玄夜卫校尉赵勇、河南府通判李诚……”
“百姓们都来看!”
谢渊扬声道,声音在空旷的庙前回荡,“这是朝廷给你们的救命钱,该买多少粮、多少布,清单上写得明明白白!
往后每日粮布,都在这墙上贴明细,少一粒米、一尺布,你们就来找我谢渊!”
百姓们涌到墙前,指着清单议论,有人用冻裂的手指抚摸着“五千石粮”
字样,泪水顺着布满皱纹的脸往下淌:“活了一辈子,从没见过官老爷把银子亮给咱们看……”
周瑞站在一旁,看着百姓们激动的神情,手心沁出冷汗,悄悄对身旁的刘三使了个眼色,刘三心领神会,趁乱溜出了人群。
勘察河堤的第三日,谢渊沿着溃口往东步行丈量。
日头毒辣,晒得泥地烫,麻底鞋早已磨穿了洞,尖锐的石子硌得脚趾生疼,血珠渗出来,和泥水混在一起,在地上留下淡淡的红痕。
他却顾不上这些,用树枝在泥地上一笔一划记录:“溃口东段三十丈,石块标号混乱,多为碎石,无监工印记;中段十五丈,填土内掺芦苇,夯实不足,有明显空洞;西段十丈,木桩腐烂黑,显是旧料复用……”
正记着,赵勇匆匆跑来,手里捧着一本账册:“大人,玄夜卫在刘三的账房搜着的,去年修堤的石料款,有三万两没记去向!”
谢渊接过账册,封面写着“黄河堤修造支出账”
,翻到“石料款”
一栏,墨迹黑僵,与其他页的墨色明显不同。
他取出识墨石,在砚台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