都御史乃二品大员,衙署怎这般……”
话未说完,被帝用眼色止住。
谢渊恰从内室走出,他身着素色盘领官袍,袍角洗得白,见帝在此,忙躬身行礼:“臣不知陛下驾临,有失远迎。”
帝扶起他,目光扫过内室:“卿在内室忙什么?”
谢渊侧身让开,见内室靠墙摆着一排书架,架上全是卷宗,连个坐榻都没有,只在墙角放着一张旧木桌,桌上铺着一张宣纸,纸上是一幅《九边冤狱分布图》,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着冤狱地点,红色处密密麻麻,皆是镇刑司经手的案子。
“臣在核对河间府的卷宗。”
谢渊指着图上的红点,“河间府去年有七起命案,镇刑司皆以‘奸杀’定案,然家属诉冤称,死者皆是曾告黄家侵地的百姓。
臣让玄夜卫密查,黄家乃镇刑司指挥佥事黄彪的族亲。”
他取过卷宗,用指尖点着供词:“这供词的墨迹,玄夜卫验过,含硫黄三成,是镇刑司特制的‘干墨’,寻常百姓用不起——显是有人代笔。”
帝拿起卷宗,见封皮上写着“河间府民张三诉黄家案”
,里面夹着一张纸条,是谢渊的批注:“三月初七接诉状,三月初九玄夜卫密报黄家有打手二十人,三月十二识墨石验供词有涂改痕。”
字迹工整,无半分潦草。
“卿任左都御史三年,衙署未添一物?”
帝放下卷宗,目光落在谢渊的官靴上,靴底已磨薄,鞋帮处有缝补的痕迹。
谢渊躬身答:“臣忝居风宪,当以俭养德。
衙署旧些无妨,只要卷宗能存,笔墨能用,便不碍查案。”
他指着墙上的“冤狱登记册”
,那是一本蓝布封皮的册子,纸页已泛黄,上面用小楷密密麻麻记着:“河间府张三家冤狱,助路费纹银五两(三月十五付)”
“青州府李氏女案,助验尸费纹银三两(二月廿付)”
“兖州府王二诉官案,助抄录卷宗纸墨钱一百文(正月初八付)”
。
每笔开销后都盖着谢渊的私印,旁边还粘着百姓的收条,收条上的墨迹歪歪扭扭,却透着真切的感激。
“这些银子……”
帝指着册子,声音微沉。
谢渊坦然道:“皆是臣俸禄所出。
百姓赴京诉冤,多已倾家荡产,若连路费、验尸费都凑不齐,纵有冤情也难昭雪。
臣俸禄每年二百四十石,除家用外,余皆贴补于此——虽微薄,却能让百姓知,朝廷尚有说理之处。”
话音未落,院外传来脚步声,镇刑司指挥佥事黄彪带着两名校尉,捧着一个锦盒闯了进来,见帝在此,忙跪下行礼:“臣不知陛下在此,死罪死罪!”
帝冷冷道:“黄指挥不在镇刑司理事,来都察院做什么?”
黄彪叩道:“臣听闻陛下视察都察院,特来送些‘风宪用品’——镇刑司新制的识墨石,比都察院的旧石更灵验。”
说着便要打开锦盒。
谢渊上前一步,挡在锦盒前:“黄指挥费心了。
都察院的识墨石虽旧,却能辨真伪;风宪之权在法,不在石之新旧。”
他目光扫过黄彪,“何况河间府的案子未结,黄指挥不去查案,反倒有空送石?”
黄彪脸色一白,强笑道:“谢御史说笑了,黄家是臣远亲,却与案子无关……”
“无关?”
谢渊取过玄夜卫的密报,掷在黄彪面前,“玄夜卫查得,你上月给黄家送了二十匹绸缎,五十两银子,账本上写着‘打点费’——这账本的墨迹,用都察院的旧识墨石一验便知真假,黄指挥要试试吗?”
黄彪额头冒汗,语无伦次:“臣……臣是给族亲添些家用,并非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