信的刺鼻气味形成呛人的对比。
他展开密疏,谢渊的小楷力透纸背,字里行间夹着细小的生漆颗粒,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,那是泽州百姓用树皮熬制的生漆,曾用来修补过黄河大堤的裂缝。
"
红胶土遇热易化,"
德佑帝用银针挑起蜡丸残壳,看着生漆层在暖炉前依然凝结,"
生漆却能凝而不散。
"
他忽然想起去年黄河决堤,谢渊正是用生漆混合糯米浆,在金龙口筑成铁犀镇河,而王真的火漆印,此刻正盖在伪造的《盐税解运勘合》上,红胶土的印记下,隐约可见晋王府的暗纹。
雪后的都察院门前,谢渊望着押解镇刑司番役的队伍。
为番役的靴底嵌着太行的积雪,混着暗褐色的血渍——那是李安的血,凝结成冰的血渍形状,像极了太行地图上飞狐陉的轮廓。
他摸了摸腰间的关防,铜纽上的凹痕恰合掌心的纹路,那是十年前在山西查案时,被贪吏击打留下的印记。
"
大人,工部鉴定出来了。
"
书吏呈上奏折,生漆的酸香混着墨香:"
蜡丸的蜂蜡产自沁州蜂巢,"
他指着折页上的工笔绘图,蜂蜡的晶体结构被画得一清二楚,"
生漆中的单宁酸含量,与太行南麓老漆树的汁液完全一致,"
又翻到下页,"
王真火漆中的红胶土,确系晋王私矿开采。
"
谢渊的目光停在"
李安殉职"
的奏报上,想起那个总说"
太行的雪比晋王府的酒冷"
的汉子。
去年冬天,李安曾在雪地里跪守三天,只为保护《河防图成》的底图,如今他的尸身,应已被玄夜卫用生漆封棺,正如他保护的蜡丸。
值房内,谢渊展开《河防图成》,金龙口铁犀的朱砂眼睛在烛下炯炯。
他取出备用的生漆蜡丸,指尖抚过桑皮纸上的字迹,仿佛又看见李安藏蜡丸时的专注——那个总把伤疤藏在袖口的汉子,最后用生命完成了最完美的证据传递。
窗外,三更的梆子声再次响起,这一次,谢渊听见的不是风雪呼啸,而是律法的齿轮在积雪下悄然转动的声音。
他知道,李安的血没有白流,就像生漆封藏的真相,终将在春日的阳光里,显影出官官相护的每一道裂痕。
片尾
暮色中的紫禁城,德佑帝将蜡丸残壳放入锦盒。
盒底垫着谢渊的密疏,生漆的酸香与墨香交织。
王真跪在丹墀下,翡翠朝珠已被换成铁链,他望着殿角的铜钟,突然想起蜡丸里的生漆——那东西看似柔弱,却比他用了一辈子的火漆,更能守住真相。
谢渊在值房批注案宗,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,这一次,他知道,律法的光辉,已随着那枚蜡丸,照进了紫禁城最深的暗角。
卷尾
太史公曰:观谢渊蜡丸传疏,知奸佞之徒,必扼言路;忠直之臣,乃出奇谋。
王真控驿道、设关卡,欲堵天下悠悠之口;谢渊用生漆、走秘道,终达九重天子之听。
一枚蜡丸,封的是实证,藏的是民心,破的是官官相护的铁幕。
其智也,在于知材质之异:生漆耐水,火漆怕热,恰如忠奸之辨;其勇也,在于遣死士传疏,以血肉之躯为信差。
当生漆的酸香盖过火漆的刺鼻,当太行的风雪洗净血污,可知:律法之威,不在刑具森严,而在有人舍命守护;吏治之清,不在空言高论,而在实证如山。
谢公此役,虽仗奇术,实依天理——天理所在,虽万千人吾往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