录批注时,狼毫第三次戳破《孟子》书页。
谢渊看见他将"
亲贤之道"
签条夹进"
民为贵"
章,镇纸落下时出清响——那方锡铅合金镇纸泛着青灰色泽,与三年前钱法司查获的楚王私铸钱币材质相同,底座的"
权"
字刻痕已被磨平,却仍能辨出楚地篆书的笔意。
更深露重,典籍柜的铜环轻响。
谢渊隐在阴影里,见人影将《建文帝实录》残卷塞进《昭武仪轨》底层,残卷边缘的鼠尾草香气泄露了踪迹——这种产自赵王府辖地的香草,常被用作走私货物的暗号,与《边镇通商录》中记载的"
西马东珠"
贸易路线完全吻合。
后半夜起了湿雾,宗人府的铜漏声格外清越。
成王批注"
玄武门之变"
时,狼毫笔杆突然开裂,一粒八面体结晶的黑砂滚落砚台——谢渊认得,这是秦王封地黑驼山特有的矿砂,曾在乌兰布通战场的秦军甲胄里大量出现。
新换的羊毫笔蘸墨时,砚中墨汁突然泛起涟漪,灯笼影里的云纹与新帝冕旒的玉串弧度一致,仿佛有人在窗外刻意晃动灯笼。
"
修书如修史,字里有刀兵。
"
谢渊捡起废稿,淡墨字迹已渗进纸背,唯有太子萧桓独有的残墨色号还在倔强地显形——那是用太子生母寝宫的旧墨所书,全天下不过五锭。
他注意到,成王每写"
藩王"
二字,手腕都会轻微抽搐,笔尖在纸上留下的墨点比平常大上三分。
次日早朝,阳光斜切金銮殿,将谢渊手中的《永兴大典》残页照得透亮。
他踏上丹陛时,玉笏与石阶相击的脆响惊起梁上尘埃,殿内三百文武的目光齐刷刷汇聚在那些贴满签条的纸页上。
谢渊垂眸望着册页边缘的银朱批注,指尖抚过"
亲贤之道"
四字,墨色里的铁粉在阳光下泛着细不可察的冷芒——那是太子詹事府秘传的泣血墨,此刻正像一根细针扎在诸王的视线里。
"
陛下,宗人府校勘非为文化盛事,实为宗藩制度之争。
"
谢渊的声音撞在蟠龙柱上,惊得檐角铜铃轻颤。
他展开残页,银朱批注在琉璃瓦映下的冷光中愈刺眼,"
成王所书亲贤之道笔锋藏锋,运笔间隐现金銮殿批红余韵——"
指尖划过"
贤"
字收笔处,"
与永熙朝太子习字本的悬针竖如出一辙,而墨色中裹挟的铁粉,正是当年太子詹事府秘制泣血墨的标识。
"
他顿了顿,从袖中取出镇纸与私铸钱币的比对木匣,镇纸磕在御案上出清越的响:"
楚王镇纸的锡铅配比,"
目光扫过楚王骤然收紧的瞳孔,"
与钱法司三年前查获的伪币熔料记录完全吻合——《户部物料账》明载,此等配比需调用楚地三个铸钱监的年例,非藩王擅自可用。
"
楚王萧权的蟒袍袖口剧烈颤动,手中羊脂玉扳指捏得泛白,指腹在扳指的云纹凹处反复摩挲——那是他紧张时的惯有动作。
"
御史欲加之罪!
"
他的声音带着北疆寒风的锐利,却在触及谢渊递来的《户部物料账》时陡然颤,"
校勘用墨自有掌院调拨,何谈擅用?"
"
掌院调拨?"
谢渊冷笑,指尖划过账册上的领用人签字,"
宗人府主簿的永字收笔带颤,与成王批注的势字转锋如出一人之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