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语
《大吴会典?储宫》载:"
太子废立,需祭告太庙,会群臣廷议,附实迹八事以上。
废后复立者,需宗人府核验改过实迹,三法司具结,方许奏闻。
凡储位之争,诸王不得私结御史台、宗人府官员,违者削爵。
"
艰难苦恨繁霜鬓,潦倒新停浊酒杯
永熙四年三月,乾清宫的铜鹤香炉吐着袅袅龙涎香,却化不开殿内的铅灰色氛围。
永熙帝萧睿盯着御案上的《皇明祖训》,指尖在"
父慈子孝"
四字上反复摩挲,案角的药碗突然倾斜,深褐色药汁混着血丝在黄梨木案面上蜿蜒,像极了萧桓被废那日,宫墙上蜿蜒的冰棱。
"
陛下,太医院张院判候旨。
"
内侍的通报声惊飞了砚台边的飞蛾。
萧睿挥了挥手,镜中两鬓的霜色刺得他眯起眼——记得萧桓束那年,也是在这面铜镜前,他亲手为太子系上玉带,玉扣硌得少年掌心红,却笑得如春日暖阳:"
父皇,儿臣以后定要让大吴百姓都穿上这样的玉带。
"
如今想来,那笑容竟成了最锋利的锥,日日扎在心头。
药碗在掌心颤,苦艾味漫上喉头。
他望着《东宫课业簿》上萧桓五岁时的描红,"
仁"
字的末笔依旧歪斜,却多了些岁月侵蚀的褶皱。
那时他总笑着说:"
待你年长,自会懂这仁字的分量。
"
可当萧桓在废黜诏书上按下血手印时,那抹歪斜的红,竟比朱砂还要刺目。
他猛地摔了簿册,册页纷飞间,露出夹在其中的射艺图——少年在马上拉弓,身后是他亲手栽的十八株梧桐,那时的树苗,如今已亭亭如盖。
三更的更鼓从远处传来,他抚着心口蜷在龙椅上。
这三十七日夜,每当想起萧桓被带走时,衣摆扫过殿门槛的声响,便觉有万千蝼蚁啃噬心脾。
案头《贞观政要》的"
废太子承乾"
篇被翻得卷边,朱笔圈注的"
养不教,父之过"
六字,早被指油浸得亮,像极了萧桓幼时在他书房打翻砚台,墨汁渗进砖缝的模样。
初七祭祖,萧睿在太庙西庑沉沉睡去。
恍惚中见太后身着袆衣,鬓边金步摇簌簌作响:"
桓儿纵有千般不是,终究是你骨血。
"
惊醒时,现地砖上凝着几滴水珠,纹路竟与太后寝宫的青砖分毫不差。
此后旬月,他常对着太后画像枯坐,看那慈眉善目,总觉得母亲的目光正穿过岁月,落在他斑白的鬓角。
"
成王殿下求见。
"
内侍的声音打断思绪。
萧睿望着御座旁空置的太子座,锦垫上的蟠龙纹已有些许褪色,想起萧栎今早的密折:"
废太子久居安陆,恐成新患,恳请早除。
"
折尾附着的密信里,"
相面当大贵"
五字刺得他眼眶生疼——当年汉王勾结术士的场景,此刻与楚王萧权的所作所为重叠。
御花园的梧桐落了新叶,他想起萧桓被废后,曾在树下跪了整宿。
透过窗纱,他看见少年袍角被露水浸透,脊背却挺得笔直,像极了泰昌帝去世那日,他在灵前跪了三天三夜的模样。
如今想来,那时若肯走下台阶,或许能听见儿子未曾说出口的委屈。
指节无意识地叩打桌沿,竟碰倒了药碗,碎瓷片割破掌心,血珠滴在《复立太子议》的奏折上,晕开一片暗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