渊的指尖微微颤抖着,停留在行数字上,那里的墨迹尚未干透,混着的极细沙粒在烛光下泛着微弱的银光——这是北疆戈壁特有的云母沙,与去年在边关查获的密信如出一辙。
“北疆匠人传递密信,会在墨里掺云母沙。”
谢渊的拇指轻轻碾过沙粒,记忆如潮水般涌来。
那年在嘉峪关,一位老匠人将密信藏在马鞍垫里,沙粒无情地磨破了他的掌心,却磨不灭心中的信念,“他们说,这样的字,连呼啸的风沙都吹不散。”
萧栎抬起头,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,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北疆那片冰天雪地,想起了寒夜里,匠人在马厩中忍痛刻下血书的场景,每一道笔画,都伴随着冻裂的伤口和不屈的意志。
灶膛中突然爆出一簇火星,照亮了账册上的水渍。
谢渊凝视着新旧账册上重叠的标记,眼神突然一凛——他现新账的字迹虽然工整,可在数字末尾,却多出了一个极小的缺口。
这个细微的特征,正是漕帮“血税已收”
的暗记,意味着又有匠人因此失去了生命。
刹那间,他的胸口仿佛被重物狠狠压住,诏狱中匠人被截指时压抑的闷哼声,又一次在耳边回荡,刺痛着他的神经。
“去请大理寺评事。”
萧栎的声音低沉而坚定,打破了屋内令人窒息的沉默,“连夜比对新旧账册的纸纹、墨色。”
他转身时,披风带起一阵风,掠过谢渊熬账的铁锅,水面泛起层层涟漪,新旧账册的影子在涟漪中渐渐重合,仿佛过去与现在的罪恶在时光的长河中相遇,等待着律法的审判。
谢渊死死盯着新账上的细沙标记,萧栎曾经的话在耳边回响:“逆党的账本,是匠人用骨头写的。”
此刻,指尖的沙粒硌得生疼,每一粒都像是一个匠人最后的呐喊与挣扎。
窗外,风雪越肆虐,可案头的烛火却顽强地跳动着,那跃动的光焰,恰似无数匠人眼中从未熄灭的希望,支撑着他们,也支撑着谢渊继续前行。
片尾
丑时三刻,御史台书房内一片寂静,唯有烛火摇曳。
谢渊将新旧账册并排铺展在案头,透过放大镜,纸纹的走向、墨迹的渗透程度、沙粒的分布情况,如同拼图一般,渐渐勾勒出逆党罪恶运作的脉络。
萧栎派人送来的姜茶早已凉透,可谢渊却浑然不觉,冰凉的指尖在账册上反复摩挲,那些跳动的数字,每一个都仿佛化作了匠人的断指、血泪与生命,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。
“大人,大理寺回函,新账纸纹与沉船账册一致。”
书吏的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,“墨色里的云母沙,确实产自北疆。”
谢渊轻轻应了一声,目光却久久停留在旧账某页边缘那道浅浅的指甲痕上。
他知道,那是当年匠人在水中垂死挣扎时留下的,而如今新账上的断桨标记,与这道指甲痕跨越时空,形成了无声的呼应,诉说着匠人们的苦难与抗争。
屋内的烛火突然剧烈晃动,谢渊的目光被新账末页的断桨标记吸引。
他凑近细看,在标记旁,一个极小的“谢”
字若隐若现——这是匠人刻砖时惯用的暗记,意味着“御史可依此追责”
。
一瞬间,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,老周头临终前的话在耳边响起:“御史大人,匠人刻砖时,都在坯底刻‘谢’字,不是谢您,是谢这天下还有理。”
眼眶不禁微微热,他知道,这一个小小的“谢”
字,承载着匠人们对律法的信任,对公平正义的渴望。
窗外的风雪愈狂暴,烛火数次被吹得几近熄灭,却又顽强地重新燃起。
谢渊提笔撰写奏疏,狼毫悬在宣纸上方,迟迟无法落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