茶叶要放多少,泡出来的茶才会清冽回甘。
他也学着镇上人的样子,说话慢慢悠悠,走路不慌不忙,日子就像江里的水,缓缓地流着,不知不觉就过了二十多年。
他不再是那个慌慌张张的北方小子,成了镇上人嘴里的老周,皮肤被晒得黝黑,眼角有了皱纹,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纹路会堆在一起,像江面上的涟漪。
茶馆里有个常客,姓王,大家都叫他老王,是个退休的船老大,一辈子都在江上行船,脸上刻着风霜的痕迹,手上全是老茧。
老王每天下午都会来,点一壶最便宜的茶,坐在靠窗的位置,一看就是一下午,眼睛盯着江面上的船,嘴里偶尔哼两句跑调的船歌。
老周知道他在看什么,他在看那些来来往往的货船、渔船,看它们起锚、航行、靠岸,就像在看自己过去的日子。
有一次,老王喝多了,红着眼圈对老周说,年轻时总觉得江是没有尽头的,想着一直往前开,开到看不见岸的地方,可真到了年纪,才现,船再大,也得有个岸可停,风再狂,遇到山也得绕着走。
老周没说话,给老王续上茶,老王又说,你看那江里的水,看着是一直流,其实每天都在换,可这岸,这山,一直都在这儿,不挪窝。
老周点点头,他想起自己刚来的时候,总想着赚够了钱就走,去南方,去更远的地方,可日子一天天过,钱没赚多少,心却慢慢定了下来。
他习惯了每天听着江声醒来,习惯了镇上人的家长里短,习惯了老猫趴在脚边打呼噜,好像这里就是他该待的地方,就像船到了岸,风遇到了山,自然而然就停下了。
去年秋天,镇上突然来了个年轻人,背着个大大的相机,说是来采风的。
年轻人一进茶馆就被这里的氛围吸引了,举着相机拍个不停,拍老周擦桌子的样子,拍老王眯着眼睛看江的样子,拍老猫打哈欠的样子。
他问老周,您守着这个茶馆这么多年,不觉得闷吗?老周正在给煤炉添煤,闻言笑了笑,说闷啥,你看这江,每天过的船都不一样,你看这些人,每天说的事都不一样,哪有功夫闷。
年轻人又说,我就想四处走走,看看不同的风景,总觉得待在一个地方太可惜了。
老周给年轻人倒了杯茶,说走有走的好,停有停的好,风要是一直刮,不歇歇,那树都得被吹倒,船要是一直开,不靠岸,那船上的人也得累垮不是。
年轻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,捧着茶杯看着窗外,江面上正好有一艘货船缓缓靠岸,甲板上的船员正忙着抛锚,动作熟练而沉稳,像是排练了千百遍。
冬天的时候,下了场大雪,整个小镇都白了,江面上冒着白汽,远处的山也披上了雪衣。
茶馆里生着煤炉,暖洋洋的,老周和几个老人围坐在炉边,听老王讲他年轻时遇到的险滩。
老王说,有一次在夜里行船,突然起了大雾,看不见岸,也看不见灯,只能凭着感觉走,心里慌得很,就怕撞到礁石上。
后来雾散了,看见岸边的灯光,心里一下子就踏实了,就像找到了主心骨。
老周听着,往炉子里添了块煤,火苗“腾”
地一下窜起来,映得每个人的脸都红红的。
老猫蜷缩在老周的脚边,睡得正香,尾巴偶尔轻轻动一下。
窗外的雪还在下,落在江面上,瞬间就化了,江水依旧不急不缓地流着,像是在诉说着什么,又像是什么都没说。
开春的时候,那只老猫走了,就在一个清晨,老周现它趴在藤椅上,身体已经凉了。
老周没哭,只是默默地把它埋在了茶馆后面的小院子里,那里种着几株月季,是老太太以前种的,每年春天都会开花。
他在老猫的坟前放了一小碟猫粮,就像它还在的时候一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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