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,慢悠悠地铺满天空,将山间的这座温泉山庄裹进温柔的怀抱。小院里的温泉池咕嘟咕嘟地吐着热气,白蒙蒙的雾气袅袅升腾,缠绕着檐角的灯笼,把那点暖黄的光晕晕染染地散开,连带着青石板路都泛着湿润的暖意。
长辈们在池里泡了近一个时辰,原本紧绷的肩背渐渐舒展,脸上浮着满足的红。季母先打了个哈欠,笑着说:“这汤池是真养人,泡得我骨头都酥了,得回去眯瞪会儿。”季父跟着点头,捶了捶后腰:“可不是,往常这时候早就该酸了,今儿倒舒坦得很。”杨父杨母也起身附和,几人相携着往客房走,脚步轻缓,笑声却在雾气里荡开老远。
季洁和杨震收拾着石桌上的茶杯毛巾,青瓷碗里的姜茶还剩小半,琥珀色的茶汤上结了层薄薄的膜。两人并肩坐在院角的藤椅上,杨震从竹筐里拎出条厚毛毯,抖开,自然地搭在两人腿上。毛毯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,混着温泉特有的硫磺气息,竟生出种奇异的安宁。
不知何时,月亮悄悄爬上了东边的院墙。不是那种圆滚滚的满月,倒像枚被精心打磨过的银钩,清辉如水,漫过黛瓦,淌在青石板上,铺出一片浅浅的银白。院角那株腊梅正打着花苞,光秃秃的枝桠在月光下伸展着,像幅简练的水墨画,风一吹,枝桠轻轻摇晃,影子便在地上跟着摆动,活似谁在跳一支无声的慢舞。
“爸今儿念叨了好几回,说老腰舒坦多了。”季洁端起那碗微凉的姜茶,用指尖捻着杯沿转了半圈,小口抿下去,辛辣的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滑,眉眼间漾开浅浅的笑意,“早上还说弯腰系鞋带都费劲,这会儿倒能自己走回房了。”
杨震"嗯"了一声,目光越过矮墙,落在远处的山坡上。夜色里的山林像被泼了浓墨,树影层层叠叠,连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墨海,偶尔有晚归的鸟雀掠过,翅膀带起的风都能听得真切。“上次体检报告我看了,医生说爸腰椎有点退行性病变,让别总久坐,得多保暖。”他转过头,月光恰好落在季洁脸上,把她平日里略显锐利的轮廓磨得柔和,连眼角的细纹都像是镀了层银,“你也别总硬撑,这阵子队里案子多,看你眼底那青影,都快挂到颧骨了。”
季洁往他身边挪了挪,肩膀轻轻撞了下他的胳膊,毛毯滑下去一角,杨震伸手就拢了回来,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,两人都没说话,却像有股暖流悄悄漫过。“跟你们在一块儿,就已经是放松了。”她想起白天在客厅里,季母翻出旧相册,指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笑她:“你小时候得张"小红花"都要贴门楣上,来人就拉着人看,跟只护食的小獾似的。”她忍不住弯了弯眼,“我都忘了自己还有那么傻气的时候。”
“我可没忘。”杨震的声音里裹着笑,像浸了蜜的温水,“那年去你家拿作业,你非得拉着我看墙上的"三好学生"奖状,站在板凳上,仰着小脸,辫子都快翘到天上去了,说"这是全校就三个的那种",那得意劲儿,活脱脱一只开屏的小孔雀。”
季洁被他说得耳尖发烫,伸手轻轻推了他一把:“哪有那么夸张,我那会儿才多大。”指尖触到他温热的胳膊,像被烫了似的缩回来,却被他反手握住了。他的手掌宽厚,带着常年握枪磨出的薄茧,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渗过来,暖得人心里发颤。
“怎么没有。”杨震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,目光亮得像落了星光,“那时候我就想,这小姑娘这么厉害,以后肯定能成大事。”
晚风从院外溜进来,带着山间草木的清香,还有腊梅含苞待放的淡香,轻轻拂过两人的发梢。谁都没再说话,就那么静静地坐着,听着远处草丛里此起彼伏的虫鸣,一声长一声短,倒把这夜色衬得更静了。季洁能听到自己的心跳,咚、咚、咚,和着杨震胸膛里传来的平稳节奏,在这温柔的月光里,像两支合拍的曲子。
过了好一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