p; 旁边卖布的孙玲早攥着软尺走过来了,软尺在手里绕了两圈,怕蹭到柳盈玲的棉袜。她从老唐手里轻轻接过棉袜筐,指尖碰到柳盈玲的手,凉得像刚沾过晨露,便笑着朝老唐摆手:“老哥,别跟她计较。她是刚来的湖南妹子,没本地的进货渠道,上次去批发市场,还是我陪她去的——人家批发商看她生面孔,货都不给挑,别说让价了。”话里替柳盈玲解释,语气软和,像在劝自家亲戚。
卖鞋的广东佬也叹了口气,把手里刚擦到一半的胶鞋往摊架上一放,走出去弯腰去搬起摆在路中间的小方桌“妹子,先挪进去嘛,”他直起身时喘了口气,半生不熟的普通话比搬桌子时的喘气声还轻,“等检查的走了,再帮你把货摆出来,犯不着跟自己较劲。”说着,还往铁皮棚那边指了指。
邓老大也掐了手里的烟,烟蒂捏在指缝里没扔——怕掉在柳盈玲的棉袜筐边。他手抄在裤兜里,往路中间挪了两步,脚把地上的碎纸片踢到一边,腾出片干净的地方,没说话,却冲柳盈玲点了点头,那意思是“听他们的,先挪”。
柳盈玲的肩膀颤了颤,伸手去扶棉袜筐时,指尖刚碰到塑料筐的边缘,忽然想起昨天晚上的电话。那会儿她刚蹲在铁皮棚最里面的阴影里,就着手机屏幕的光算当天的收入——卖了十六双棉袜,赚了十八块。孩子的电话突然打进来,声音怯生生的:“妈,学校要交资料费,老师催了两次了,说再不交就不让领卷子。”她攥着手机,指甲掐进掌心,嘴上硬着说“妈明天就给你打过去”,挂了电话才敢把手伸进口袋摸——里面只剩三张皱巴巴的五块、两张揉得发软的一块,连个十块的整钱都没有,连明天的早饭钱都凑不齐。
“我进的棉袜,比别家贵两毛。”柳盈玲忽然开口,声音不大,带着哭腔,却够周围的人都听见。她抬手抹脸,指腹先蹭到鬓角的碎发,发梢沾着晨雾的湿,混着眼泪,擦过脸颊时凉得发颤。没敢用劲揉,可眼泪还是没忍住,顺着指缝往下掉,‘嗒’地砸在最上面那只棉袜的包装袋上。透明的塑料上,湿痕先缩成个小圈,接着慢慢晕开,把印在上面的‘纯棉’字样泡得发虚,像她刚才硬撑的底气,一下就软了”。
“我没有进货渠道,没老顾客。摆了半个月摊,最多一天卖20双,连摊位费都凑不齐……”说到最后,声音带了哭腔,像被风吹得发颤的棉线。
老唐喉结动了动,却没立刻接话。他先是微微蹙了下眉,目光像蘸了点沉缓的墨,缓缓扫过围在跟前的几个人,孙玲手里还绕着半截米白色软尺,尺身沾着星点布料的纤维,软尺尾端的金属坠子还轻轻晃着;广东佬敞着半拉衣领,混着点细密的汗渍凝在皮肤上,他却只抬手胡乱抹了把脸,压根没顾上擦干净;邓老大指间还捏着半截烟蒂,烟丝已经熄了,只剩点焦黑的烟灰黏在滤嘴上。
空气里还飘着点烟味和布料的棉絮味,老唐忽然抬起手,拇指指腹轻轻蹭过胸前的党徽,党徽边缘的磨痕里嵌着点灰,是昨天帮卖菜的阿婆搬竹筐时蹭的土;他拇指蹭过镰刀锤头时,指腹的老茧卡在纹路里,像把自己的力气也嵌了进去,这枚徽记戴了十年,从管厂区治安到管市场摊位,磨亮的不是金属,是见了太多谋生难后的软心肠,他擦得很轻,却很仔细,直到党徽上的镰刀锤头重新透出冷亮的光,才直起身,攥紧手里的铁皮喇叭转身就走。喇叭绳在他手腕上晃了晃,脚步迈得又快又稳,鞋跟敲在水泥地上,发出笃笃的响,像是赶着去赴什么要紧的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