攒动的人头,能看到街口的霓虹灯在雾里晕成一团,红的绿的黄的,把人的脸照得忽明忽暗,像庙里的鬼脸。
他的目光收回来时,落在了摊位角落的一张报纸上。那是刚才一个中年女人来买膏药时落下的,折叠着,露出一角标题——《桂林晚报》。纸页浸了傍晚的潮气,边角卷成波浪形,像片被水泡过的枯叶。他平时从不碰这东西,那些密密麻麻的铅字在他眼里就是乱窜的蚂蚁,看得脑壳发疼,可此刻不知被什么勾着,他竟伸手把报纸拿了起来。
他费了点劲才把报纸展平,头版印着个穿西装的男人,领带打得像根勒紧的绞索,正对着话筒讲话,嘴角挂着程式化的笑。赵志红看不顺眼那紧绷的领口,仿佛自己脖子也跟着发紧。旁边的小方框里登着篇短文,标题《临桂城管的“恋警情结”当休矣》刺得他眼睛发痛。“恋警情结”四个字像四个生僻的符咒,他认不全,可“临桂城管”四个字却像四颗烧红的钉子,狠狠扎在纸上,烫得他指尖发麻。
手指在纸面摸索,突然触到一片光滑的铜版纸——是张照片。照片上的摩托车头闪着红蓝警灯,光色在纸面上泛着冷意,像两团跳动的鬼火。车上坐着穿制服的人,头盔压着眉骨,肩上的肩章亮得晃眼,活脱脱戏台上披甲的将军。赵志红的心跳猛地撞了下肋骨——这制服,都是崭新的,跟白天打他的人穿的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!那扣子亮得瞎眼,正冷冷地瞪着他。
他把报纸往眼前凑,鼻尖几乎要贴上纸面,呼出的白气在照片上晕开一小片水雾。路灯的光斜斜切过纸面,他眯起眼,睫毛上的霜粒簌簌往下掉,连眼皮都不敢眨,生怕漏过什么。忽然,帽檐两侧那两个白色小字撞进眼里——很小,却像两把冰锥:“城管”,在这两个字后面,“执法”二字却是索大,笔画锋利得像刚磨过的刀,刻在纸页上,也刻进他早已麻木的心里。
“城——管——,小”他从牙缝里挤出的字,像咬着两块生锈的钉子,咯得牙龈生疼。“大的,执——法——”他猛地“呸”一声,唾沫星子砸在报纸上,带着股狠劲把报纸甩在地上。纸页“哗啦”一声散开,又被风卷得翻了个身,像只垂死挣扎的白鸟。他僵在原地,肩膀微微发颤,不是因为冷,是那股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,比腊月的冰碴子还要刺骨。
昨天夜市没收刀具的人,今天圩亭卖刀具的人,一幕幕往脑子里涌。那些人推搡他时的辱骂,抢他刀具时说的“没收”,还有胸前那串“03”“06”开头的编号——当时他就觉得蹊跷,临桂警察的编号不是该带“45”吗?现在才恍然大悟,那串数字哪是什么编号,不过是糊弄人的符咒,跟小孩在墙上画的王八没两样。
脑子里“嗡”的一声炸响,像根缠了三年五载的线头被猛地拽断,带着点皮肉撕裂的疼,却也透着股豁亮的清醒。他终于想明白了——那帮抢他吃饭家伙的,根本不是什么警察,就是城管!
去年夏天的画面突然撞进来。他在街角卖西瓜,刚切开的红瓤黑籽摆在案板上。几个穿“警服”的人二话不说就抢了西瓜,掀了摊子,剩下的西瓜滚得满地都是,有的被踩烂,有的被汽车轧成红泥,顺着路沿往下淌,像一道道没擦干的血痕。他攥着被踩碎的秤杆去派出所,穿警服的人听完,慢悠悠呷了口茶,说“你该去找城管协商”。那茶杯里飘出的热气,像层糊在他眼前的雾,怎么也吹不散。
前年冬天更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