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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把一本数学书压在桌上,石头镇住。
纸页在风里轻轻抖,像一只潜伏的鸟。
夜色合拢。
南沟口第二夜的值更,不归他们。
她却睡得浅,翻身就能醒。
半夜,隔壁屋子里传来极轻极细的哨声——两长一短,宋斯年给她的“别怕”
的暗号。
她心安了,重新合眼。
天快亮时,院墙外忽然“扑簌”
一声。
她坐起,披衣开门,只见墙脚多了一小竹篮,篮里用布包着两样东西:一把老式粗针,和一卷细麻线。
布角压着一张窄纸条:
——“修伞的说:风往你这头吹了。
线是干净线。
针钝了,拿石头蹭。”
墨迹未干。
字迹陌生,却带着老头儿独有的吊儿郎当。
她心里一暖:榆树湾那头,也有人情。
不至于浑浊到底。
她把针、线收入匣中,点了点书页角——“槐树看场法:成。”
又添一行小字:“榆树湾:未动手,先认人。”
第三天清早,大队部又把人招到晒场。
段根生话不多:“外地偷粮的没断。
公社要了‘响弦法’的图,说明晚起,全公社推广。
今晚起,南沟口、东沟、北坡三处同时看更,阮知青、宋知青跟我去北坡。”
“北坡?”
有人倒吸口气,“那边靠沟壑,易藏人。”
“越是易藏,越要守。”
段根生的眼睛像两把钢锉,“这仗,不打不行。”
安排散去,刘会计把小本子往怀里一塞,悄悄走过来:“阮丫头,桌上那盏灯油紧着用。
晚上你要读书,回头我从家里挪一小杯给你——算我个人。”
阮时苒一愣,忙道:“使不得——”
“使得。”
刘会计别过脸,装出凶样,“下次你把算账的法儿教我家那小子,他脑子笨。”
“这可是你说的,”
她笑,“我不客气啦。”
这一点灯油,点亮的不只是夜,是人给人的台阶。
午后,天果然落了雨,秋凉骤起。
雨脚把地拍成一层细泥,脚印清得很。
阮时苒把竹片、细线裹进布里,塞到衣襟中,正准备去棚里收拾,院门“笃笃”
被敲。
“谁呀?”
“我。”
门外是顾孟舟的声音,清冷,带雨气,“借个伞。”
她愣了一瞬,还是去开门。
顾孟舟站在檐下,眉眼清俊,肩头带着几滴雨痕,身上半点尘不沾。
这个男人,像天生属于铺着地毯的走廊,不属于这片泥地。
“伞给你。”
她把仅有的一把旧油纸伞递过去,顿了顿,“明晚看场,北坡。
小心。”
顾孟舟点头,目光从她脸上掠过,却像被烫了一下似的移开:“你也小心。”
他话不多,转身下台阶,伞面撑开,雨点啪嗒作响。
在檐下目送的时候,程薇正好抱着衣服从知青大院出来,一抬眼,便见“那把伞打在顾孟舟头顶,是阮时苒的伞”
。
她胸腔里那口气猛地炸开,几乎当场红了眼。
她可怜兮兮挤上来:“孟舟哥,你看我——”
顾孟舟只是侧身,让雨线把两人隔开:“回屋吧,下雨了。”
连一丝施舍的目光都没有。
程薇手心的衣服被捏皱,指尖白,唇上涂的凡士林被她咬得一条浅痕。
她恨——恨阮时苒,恨顾孟舟,也恨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