”车窗摇下来,露出一张黝黑的脸,是村里的王五。王五在镇上开卡车,专跑煤矿的运输,丈夫还在时,两人经常一起去镇上拉货,有时候丈夫加班到半夜,王五还会顺路把他送回家,车厢里总带着股子煤和烟草混合的味道。小芬愣了愣,没等她说话,王五就打开了副驾驶的门,手里还拿着个手电筒,光束稳稳地照在地上:“快上来,这黑天半夜的,你一个女人家走夜路太危险,地上的红薯我帮你捡。”
王五下车时,小芬才发现他腿有点瘸——上个月他跑运输时,卡车在山路上爆了胎,他下车换胎时被松动的轮胎蹭到了膝盖,到现在裤腿里还裹着绷带。他一瘸一拐地捡红薯,把沾了泥的红薯在裤腿上擦干净,小心翼翼地放进副驾驶的储物格里,又从仪表盘上摸出块水果糖,糖纸是鲜艳的橘子色,他剥糖纸时指尖还带着点机油的痕迹:“吃块糖,甜丝丝的,心里能好受点。我家丫头也爱吃这个,我每次跑长途都带着,她总说橘子味的最甜。”
小芬接过糖,含在嘴里,橘子味的甜意慢慢化开,从舌尖漫到心口。她忽然想起丈夫以前也总给她买这种糖,每次下矿前都会在她口袋里塞两块,粗糙的手指蹭过她的掌心:“下矿苦,你在家吃糖,就当我陪着你。”眼眶又热了,她看着王五腿上隐约露出的绷带,小声问:“你腿还没好,怎么还跑长途?就不能歇几天?”王五笑了笑,方向盘打了个弯,车子驶进平安村的土路,车轮压过石子发出“咯吱”声:“家里丫头要上学,学费、书本费都得花钱,歇不起啊。你也别总苦着自己,有啥难处就跟我说,能帮的我肯定帮。”
车子停在小芬家的院门口,院墙上的南瓜藤早就枯了,只剩下光秃秃的藤蔓挂在上面。小芬提着红薯下车,刚要道谢,王五忽然叫住她,从储物格里拿出个热水袋,布套是洗得发白的蓝色,还绣着个歪歪扭扭的小熊:“夜里冷,你灌点热水揣着,别冻着。这是我家丫头小时候用的,现在她长大了,用不上了。”小芬愣了愣,接过热水袋,触手是暖的,像揣了个小太阳。她没看见,王五在车里坐了很久,直到她屋里的灯亮起来,才从储物格里拿出块没剥糖纸的水果糖,放进嘴里——那是他特意给小芬留的,他记得上次送她回家时,她含着糖的样子,眼睛亮得像星星。
二媒婆办事效率高,没过几天就带着红帖上门了。她穿着件花棉袄,手里的红帖用红线系着,一进门就笑着嚷嚷:“老嫂子,小芬,我给你们带好消息来了!”红帖上写着男方的生辰八字,还有家庭情况:是邻村的老光棍,四十多岁,有两亩水田,为人老实,就是耳朵有点背,说话得大声点。婆婆拿着红帖,喜滋滋地凑到小芬面前:“你看看,这人家虽不富裕,但胜在老实,肯定不会欺负你。我打听了,他还会修农具,以后家里的锄头、镰刀坏了,都不用求人。”
小芬接过红帖,指尖捏着纸角,红纸上的墨字像是要渗进皮肤里。可她心里却没什么波澜,反而想起王五的橘子糖,想起他腿上的绷带,想起他给她的热水袋,那些细碎的温暖像种子一样,在她心里发了芽。“娘,我再想想。”她把红帖放在桌上,声音很轻,像怕惊着什么。婆婆愣了愣,脸上的笑容淡了点,却没再说什么,只是叹了口气:“也好,你慢慢想,不着急,婚姻大事不能马虎。”
从那以后,二媒婆又陆续带了几个红帖来。有镇上的裁缝,手艺好,能做各式各样的花衣裳,就是脾气有点倔,跟人说话总爱抬杠;有村里的兽医,心肠好,看谁家的鸡鸭病了都主动帮忙,就是家里穷,住的还是土坯房;还有个邻镇的木匠,人长得精神,手里的活也细,就是带着个五岁的孩子,孩子妈走得早,孩子一直跟着他过。小芬都没点头,不是嫌弃他们不好,是她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,像少了点什么,直到看见王五时,那点空落落的感觉才会消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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